校场之上,风忽然停了。
方才还吹动旌旗猎猎的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住,连地面上散落的草屑都静止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场地中央那个身着银甲的身影上——太史慈。
轮到他了。
太史慈深吸一口气,胸腔猛地扩张,将校场上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尽数纳入肺腑。他抬手,稳稳握住身侧那柄沉重的铁胎弓,弓身由千年玄铁混合精铜打造,通体泛着冷冽的暗纹,光是掂量便知足有六十余斤,寻常将士莫说拉开,连举起都需费些力气。此刻,这柄祖传的神兵,正被他缓缓举过胸前,动作沉稳得如移山岳。
身后的亲兵递上一支狼牙箭,箭杆是南疆硬木所制,箭镞打磨得锋利无比,泛着慑人的寒芒,箭尾的雕翎整齐排列,一看便知是百发百中的良箭。太史慈屈指勾住箭尾,将箭身稳稳搭在弓弦上,指腹触到冰凉的箭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喝!”
他低喝一声,手臂上的肌肉骤然绷紧,虬结如盘龙般隆起,青筋顺着臂膀蜿蜒而上,仿佛有生命般跳动。铁胎弓在他手中被一寸寸拉开,弓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尖锐又沉闷,像是木头在被强行撕裂,听得在场众人牙酸不已,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弓弦被拉至极致,如同一轮满月,弓身微微震颤,散发出一股霸道无匹的气势。那气势从太史慈身上轰然爆发,压得周围的亲兵都下意识后退半步,连校场边缘的战马都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太史慈的目光,越过百步之外的靶心,落在那片早已被萧澜的箭矢钉在靶上的柳叶上。
那片柳叶不过指甲大小,此刻正孤零零地悬在靶心中央,萧澜的箭杆笔直穿过叶片,箭尾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挑衅。而太史慈要做的,是将自己的箭,精准地射在萧澜的箭筈之上——两箭相叠,共穿一叶。
这是连传说中的神射手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是真正的“不可能”。
可太史慈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势在必得的坚定。他眯起眼,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一点上,周遭的喧嚣、众人的目光、甚至风的细微流动,都被他彻底摒弃。
“放!”
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弓弦猛地回弹,抽打着空气发出凄厉的咆哮,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紧接着,那支狼牙箭如一道愤怒的流星,裹挟着破空的锐响,撕裂长空,朝着百步之外的靶心射去。
箭速太快了,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校场上所有人的心脏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孙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萧澜也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箭,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骤然响起,清越而刺耳,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不休。
百步之外,靶心处,萧澜那支原本微微颤动的箭矢猛地一震,箭尾的翎羽瞬间炸开,散落出几缕绒毛。而太史慈的狼牙箭,正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萧澜箭杆尾部的箭筈,两支箭紧紧相叠,共同穿透了那片小小的柳叶,箭尾并在一起,如同一对并肩而立的勇士。
整个战场彻底失声。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亲兵们忘了持械,将领们忘了呼吸,连孙策身边的谋士都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等箭术,已然超出了凡人的想象,堪称神迹!
太史慈自己也愣住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铁胎弓,看着靶心处那两支交叠的箭,脸上的惊愕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狂喜。那是压抑了许久的战意终于得到释放的痛快,是遇到真正对手的激动。
“哈哈……”他先是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紧接着,他仰天长啸,笑声洪亮如雷,在整个校场上回荡:“哈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这笑声里,没有丝毫的傲慢,只有英雄相惜的豪迈,只有棋逢对手的畅快。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那柄祖传的铁胎弓随手扔在地上,“哐当”一声,沉重的弓身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旁人眼中,这是价值连城的神兵利器,可在太史慈看来,此刻它不过是一块无关紧要的废铁——真正让他痛快的,不是手中的武器,而是这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他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萧澜抱拳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洪亮如钟:“萧公箭术通神,真吾之敌手也!”
萧澜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他翻身下马,动作从容不迫,身上的青色长袍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倨傲,只有对英雄的尊重。他一步步走向太史慈,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走到太史慈面前,萧澜停下脚步,目光真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将军这般武艺,这般胆识,却为刘繇那等庸主卖命,岂不可惜?”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像是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了太史慈心中最在意的事。刘繇胸无大志,只知固守一方,空有江东之地,却不知安抚百姓,更无争霸天下的雄心——这一点,太史慈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忠义,一直未曾言说。
萧澜看着太史慈微微变化的神色,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大乱,董卓乱政之后,诸侯割据,战火纷飞,江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他的目光变得愈发真诚而灼热,像是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太史慈的眼底,“我今日邀你,非为我萧澜个人,亦非为我主孙伯符,而是为这江东千万百姓。”
说到这里,萧澜向前一步,语气郑重:“将军,你我联手,共护江东百姓,让他们免于战火,安居乐业,如何?”
太史慈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萧澜,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权谋的算计,没有高官厚禄的利诱,只有一片赤诚,一片为百姓谋福祉的真心。那话语不激昂,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狠狠撞在了他的心上。
“共护江东百姓……”太史慈喃喃自语,声音有些沙哑。
这个承诺,比任何封官许愿都要沉重——它意味着要放下过往的忠义,意味着要承担起千万人的生死;可同时,它也比任何封官许愿都要动人,因为它指向的不是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天下苍生的安宁。
太史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对过往忠义的挣扎,有对萧澜提议的意动,还有一丝属于忠义之士的迷茫——他一生信奉“忠”字,可如今,“忠”于庸主,便是“负”于百姓,这两者之间,他该如何抉择?
校场上的风又吹了起来,吹动了太史慈的银甲,也吹动了萧澜的长袍。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连孙策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
太史慈抬起头,再次看向萧澜,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对着萧澜郑重地抱拳:“萧公若真能为江东百姓着想,太史慈,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