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盐池特有的凛冽气息钻进营帐,那味道干净得纯粹,却又冷得像把无形的刀,刮过帐内每一寸角落。
蔡文姬正俯身整理一卷残破的竹简,那是父亲蔡邕毕生心血,指尖拂过磨损的竹片时,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灯火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晕,连睫毛的影子都透着安静。
帐帘忽然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闯进来的是个从洛阳死里逃生的家仆。他身上还沾着烟与火的焦臭,脸是灰败的死色,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
“小姐……”家仆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扑通”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她,“老爷他……”
蔡文姬手中的竹简“啪”地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碎响。
家仆终于挤出那句足以撕裂天地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老爷,被司徒王允下狱,赐死了。”
轰——
蔡文姬的耳边瞬间失了声。风声、灯火爆开的噼啪声,所有声响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一片死寂的空白。
王允。那个父亲引为知己的王允,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匡扶汉室的王允,竟然杀了她的父亲。而理由,荒谬得可笑——“哭董卓”。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的光影开始剧烈旋转,下一秒,她便坠入无边的黑暗。
“文姬!”
萧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急促的暖意。他冲进来,在她彻底倒下前,稳稳接住了那具冰冷又柔软的身体。怀中的人轻得像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却沉沉压在他心口,让他连呼吸都感到窒息。
她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反复无常。汤药喂不进去,米粥原封不动,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帐顶,不哭不闹。那是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的绝望,仿佛她的魂魄,早已随着洛阳来的噩耗一起死去。
萧澜就坐在她榻边,不劝慰,不打扰,只是安静地陪着,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都挡在帐外。
到了第三天,蔡文姬终于有了动作。她挣扎着坐起身,涣散的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直直落在眼前的萧澜身上——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此刻凝着她从未见过的关切。
“公子。”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片枯叶在风中摩擦,没有一丝力气。
萧澜将一碗温热的水递到她唇边,她却没有喝,只是固执地看着他。那双曾盛满才情与温柔的眼眸,此刻被刻骨的哀伤填满,深处还藏着一股更烈的决然。
她缓缓推开碗,挣扎着就要下榻行礼,却被萧澜伸手按住。
“文姬,愿助公子。”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刻在心上,“完成家父‘兴汉’之遗志。”
这不是请求,是誓言——一个将自己所有一切都押上去的誓言,是用最深的痛苦淬炼出的锋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澜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那颗无声滑落的泪珠。那滴泪滚烫,烫得他指尖发麻。
“某,必为伯喈先生报仇。”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重量,顿了顿,又望着她的眼睛,许下一个更重的承诺,“也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