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安邑盐池,风是咸的,刮在脸上带着粗粝的刮擦感。空气里弥漫着古老而贫瘠的气息,那是被阳光炙烤千年的盐碱地独有的味道。目之所及,一片刺眼的白,偶有几处浑浊水洼,像大地上睁开的、毫无生气的眼睛。
典韦皱着眉,用手背擦了擦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声音里满是不解:“主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能产出雪花一样的盐?”
萧澜没回答,只是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撮灰白色盐粒。指尖一碾,盐粒碎了,粗糙的质感里还带着苦涩的土腥味——这就是当下的盐,是能让普通百姓用半数家产去换的奢侈品。可他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在这片荒芜背后,他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粮草,是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之师,是他逐鹿天下的第一块基石。
“伯喈先生的故智,加上我的一点新法,足够了。”萧澜站起身,拍掉手上盐末,看向不远处刚搭建好的简陋工坊,语气简单干脆,“开工。”
“精盐坊”的木牌被高高挂起。工坊里没有复杂炉鼎,只有一片片精心平整过的浅水塘。盐池里浑浊的卤水被引入塘中,阳光成了最廉价也最有效的劳力。水分在烈日下一点点蒸发,水塘底部渐渐析出一层白色结晶——这只是第一步。
亲卫们将粗盐铲起,倒入巨大木桶,注满清水搅拌溶解。接着是最关键的过滤:一张张致密细麻布蒙在空桶上,盐水缓缓倒下,泥沙杂质被麻布拦在外面,清澈的盐水滴滴答答流入桶中。最后一道工序仍是曝晒,待水分彻底消失,木桶底部留下的东西,令人难以置信——那不是盐,是雪,是碾碎的月光。
蔡文姬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放入口中。清丽的眼眸瞬间亮了,没有丝毫苦涩,只有纯粹的咸。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震撼:“萧先生,此物若传出去,足以惊动天下。”
萧澜笑了——他要的,就是惊动天下。
麻烦总不请自来。一支百余人的队伍簇拥着个穿锦袍的胖子,气势汹汹闯进盐坊。为首的胖子是河东卫氏坞堡主卫固,目光扫到那些雪白精盐时,瞬间被贪婪填满。
“你就是萧澜?”卫固用马鞭遥遥指着萧澜,下巴抬得老高,“这片盐池是我卫家的地盘,你在这里开坊,问过我没有?”声音油腻又傲慢。
萧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卫堡主,有何指教?”
卫固冷笑一声,马鞭在手心轻轻敲打:“指教不敢当。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这盐坊我收了,你,可以滚了。”
他身后的家兵哄笑起来,手中刀枪齐刷刷指向萧澜身边的二十余名亲卫。气氛瞬间凝固,咸湿的风里仿佛都带上了刀锋的寒意。
萧澜依旧没动,典韦却往前踏了一步。步子很轻,地面却似微微震动,铁塔般的身躯稳稳挡在萧澜面前。
卫固的目光落在典韦身上,闪过一丝轻蔑:“怎么,一个护卫也想跟我动手?”
他身边一名自恃勇力的家将大喝一声,举着厚重木盾就朝典韦撞来。典韦甚至没看他,只是随意抬起手中双铁戟,没有劈砍,没有横扫,只用戟尖轻轻往上一挑——动作写意得像在挑开门帘。
“铛!”
一声不响亮却异常清脆的声响。那面足以抵挡箭矢的厚重木盾,像被无形巨手猛地掀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荒谬的弧线,越过所有人头顶,“噗通”一声掉进远处盐池,溅起一圈浑浊涟漪。
冲上来的家将还保持着前冲姿势,呆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全场死寂,卫固脸上的傲慢与贪婪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他看着那个沉默如山的巨人,那双铁戟甚至没一丝晃动,冷汗瞬间浸透锦袍,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扑通!”
卫固从马背上滚下来,连滚带爬跪倒在萧澜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盐碱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萧……萧将军,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小人愿献上粮草五百石,只求将军恕罪!”
萧澜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些堆积如雪的精盐,又望向卫固来的方向——那里有坞堡,有田地,有更多粮草。他声音依旧平静:“五百石,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