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重归死寂,只有风穿林间的呜咽,卷起地上尘土,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里沉沉浮动。满地遗弃的兵刃锈迹斑斑,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却可悲的光,像极了这乱世里苟延残喘的性命。
吕布坐在赤兔马上,那双惯于睥睨天下的虎目里,第一次漫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深思。赵云握着龙胆亮银枪,目光在萧澜与那杆乌黑寒铁戟间来回移动,眼底的明悟之色愈发浓郁。二十名亲卫依旧列阵而立,纹丝不动,可他们的眼神死死锁着萧澜的背影,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近乎狂热的坚定。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身影探头探脑,脸上满是畏惧,却又藏着一丝希冀——是附近村落的村民。见那群凶神恶煞的山贼没了踪影,只剩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立在路中,他们才壮着胆子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麻布衣裳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补丁,像是缀满了岁月的风霜。他身后跟着几个青壮,手里攥着的,不过是些粪叉、锄头,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老者在萧澜面前数步外停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打量,不敢再靠近半分。下一瞬,“扑通”一声,他竟直挺挺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多谢壮士,为俺们除了这伙祸害!”他身后的村民也跟着跪倒一片,粗糙的手掌按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澜侧身避开这一拜,上前扶起老者,入手只觉对方胳膊瘦骨嶙峋,几乎没什么分量。“老丈请起,举手之劳而已。”他的声音温和,没有半分居功自傲的架子,倒像在安抚邻家老人。
老者颤颤巍巍站起身,感激地望着萧澜:“壮士有所不知,这伙天杀的贼人盘踞虎跳峡半年,不知害了多少过路人,连俺们村里的粮食,都被抢过好几次。”
萧澜的目光扫过老者与村民们菜色的脸庞,眉头微蹙:“官府不管吗?”
听到“官府”二字,老者脸上露出比面对山贼时更复杂的神情——那是恐惧、憎恨与绝望交织的麻木。他苦笑着,嘴唇哆嗦着:“官府?壮士,那官府的税吏,比这山里的狼还要狠呐!今年的税,已经收到后年了。交不上税,就得卖儿卖女、卖地卖房,最后连人都被抓去做苦役。村里好些人家活不下去,只能拖家带口往外逃,成了流民。”
老者说着,浑浊的眼中渐渐蒙上水汽,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禁忌的秘密,每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前些日子下大雪,没吃的。西头的老李家,跟东头的王家,换了孩子……”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那未尽之言,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易子而食。
空气瞬间凝固。吕布狂傲的脸上血色褪尽,握着方天画戟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吱作响,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赵云英俊的面庞一片煞白,下意识别过头,不忍再看老者绝望的眼神,握枪的手却攥得更紧。
萧澜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官道上马蹄踩出的印痕里,眼神空洞。前世历史书上那冰冷的“易子而食”四个字,此刻化作了眼前老者布满沟壑的脸,化作了村民们麻木空洞的眼,化作了空气中若有若无、令人窒息的绝望。
良久,萧澜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身,面向吕布与赵云,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死水般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分明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师兄,子龙。”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珠落在青石上,“我辈起兵,首在解民倒悬。否则,与那董卓,与这满朝豺狼,又有何异?”
话音落下,吕布猛地一拳砸在身前马鞍上,“砰”的闷响震得赤兔马嘶鸣一声。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虎目死死盯着萧澜,声音里满是狂暴的决意:“说得对!杀几个贼寇算什么本事!要杀,就杀那些高坐庙堂、鱼肉百姓的国贼!”
赵云翻身下马,走到萧澜面前,郑重地一揖到底,额头几乎触到地面:“义兄所言,振聋发聩。子龙愿追随义兄,为这天下苍生,辟出一条生路!”
萧澜看着眼前两人——一个狂暴如火,一个坚毅如山,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二人,望向通往洛阳的漫漫长路。那座天下权力的中枢,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龙潭虎穴,而是必须被彻底捣毁的、腐朽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