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巅的夜,静得能听见风穿石缝的私语。嶙峋怪石如蛰伏的巨兽,在墨色天幕下勾勒出狰狞轮廓,夜风卷着山巅寒气,割在脸上似刀刮般疼,却吹不散崖坪上三抹挺立的身影。
萧澜、吕布、赵云并肩而立,玄色衣袍被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身后,师门弟子静默如松,火把光晕在众人脸上明明灭灭,映着一双双或忧或激昂的眼。更远处,中原大地沉在墨色里,像头沉睡的雄狮——可谁都清楚,这沉睡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黄巾乱起,董卓窥伺,天下早已风雨欲来。
“该启程了。”萧澜的声音被风揉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俯身放下行囊,青铜小鼎磕在平坦巨石上,“当”的轻响在寂静山巅格外清晰。鼎身刻着模糊云纹,边缘泛着经年包浆,恍若是从远古战场捞回的古物。
他取出三只粗陶碗,碗沿还沾着细密冰碴,又抽一柄短匕——匕身狭长,寒光凛冽,映着他眼底的沉凝。最后抬手揭去“烧刀子”的封泥,“啵”的轻响后,辛辣霸道的酒气轰然炸开,瞬间压过山风寒意,呛得身后几个年轻弟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吕布的虎目在酒气散开时亮了亮,那点光亮快如星火一闪,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渊潭。他摩挲着腰间方天画戟的穗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酒,他在并州军中耳熟能详,是边关将士临战前必饮的烈物,一口下去,能烧得浑身血液都沸腾。
赵云握龙胆亮银枪的手紧了紧,枪杆防滑纹路硌着掌心,反倒让心绪更稳。他望向萧澜,这位亦师亦友的兄长向来温和,却总能在最关键时做出最决绝的决定。今夜的风里,藏着比酒更烈的东西。
萧澜没再多言,举短匕在左手食指轻划。血珠刚冒头,便被他悬在第一只陶碗上空,殷红色泽坠入碗底,像绽开朵细小的花。他拎起酒坛,琥珀色酒液倾入碗中,与血珠相融,泛开一圈圈淡红涟漪。
“奉先。”他将短匕递向吕布。
吕布上前一步,接匕时指腹擦过萧澜指尖,两人未发一言,却似有电流窜过。他举匕毫不犹豫,在粗壮指节上划下——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第二只碗里,溅起细小血花。他仰头灌口酒,再注满陶碗时,酒液已染成深褐。
赵云接匕的动作干脆利落。他不似吕布张扬,只在指尖轻划,血珠便稳稳落入最后一只碗中,随即注满烈酒。三碗酒在星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盛着三团跳动的火焰。
“今日,我等在此结义。”萧澜端碗平举,手臂稳如磐石。目光先落吕布脸上——这位师兄素来桀骜,此刻却敛了满身锐不可当的锋芒,只剩沉甸甸的决意;再转向赵云,义弟眼神清澈如洗,眼底藏着比山巅积雪更坚定的信念。
吕布端碗的动作带着天生霸道,仿佛手中不是粗陶碗,而是执掌天下的兵符。仰头时,他瞥见萧澜紧绷的下颌线,望见赵云紧抿的唇,忽然觉得这夜的风都不那么冷了。
赵云端碗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激动。他想起初入师门时,被同门嘲笑“乡野小子”,是萧澜替他解围,是吕布教他枪法,这份情分早已刻入骨髓。如今能与二人结义,共赴乱世洪流,是幸,亦是命。
三人将碗举至齐眉,手臂绷得笔直,对着苍茫天地、璀璨星河,对着身后静默的师门,异口同声:“不求同年同月生!”
声音撞在崖壁上,弹回时带着回音,似有千军万马在应和,连呼啸风声都被压下去几分。
“但求同心同德!”
这一句更响、更烈。吕布的声线带着并州人的粗粝,赵云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萧澜的语调沉稳如钟,三者交织,竟生出穿云裂石的力量,让火把光晕都晃了晃。
“扫灭乱贼,兴汉安邦,护佑苍生!”
最后一句出口时,三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吕布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重重顿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得崖坪都在颤;赵云的亮银枪枪尖直指苍穹,映着星子微光;萧澜的目光穿透夜色,仿佛已望见千里之外的烽火狼烟。
血酒入喉的瞬间,辛辣感如岩浆炸开,从喉咙烧到肺腑,再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吕布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赵云呛得眼眶发红,脊梁却挺得更直;萧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燃起熊熊烈火。
“咚!”“咚!”“咚!”
三只陶碗被同时狠狠砸在岩石上,碎裂声此起彼伏,瓷片飞溅,混着没喝完的酒液,在地上晕开三滩暗红痕迹。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步伐轻得似踏在云絮上。是李彦与童渊,两位大宗师的须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不见寻常威严,只剩复杂情绪在流转。
李彦望着自己的两个弟子——一个桀骜如猛虎,一个坚毅似青松,又看向萧澜,这个半路入门却总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混着风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天下兴亡,或系于你三人之手。”
童渊抚着花白长须,目光落在赵云身上,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最终化作一声轻语:“去吧,记住,枪可饮血,不可违心。”
风还在吹,星河流转,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崖下松涛重新响起,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低语前路艰险。但萧澜知道,从摔碎陶碗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已和这风雨飘摇的天下,紧紧系在了一起。
远处,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