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明没有回答。
他反而沉默了。
这沉默让朱标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马皇后却依旧保持着耐心,她想看看,这个奇怪的男人到底要说什么。
终于,陈光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越过马皇后,看向了那辆华贵的马车,眼神悠远,仿佛在看一件遥远的出土文物。
马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又把视线转回到他脸上。
她加重了筹码。
“或者,你想要美人?本宫也可以赏你几个。”
这话一出,旁边的朱标嗤笑一声。
他脸上的鄙夷更浓了。
“母后,何必与这等贪得无厌之徒废话。”
“他的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
在朱标看来,陈光明这故作深沉的姿态,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伎俩。
先用耸人听闻的谎言吸引注意,再用沉默来抬高自己的价码。
这种手段,他见得多了。
然而,陈光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的条件,与荣华富贵无关,与高官厚禄无关,更与美人无关。”
朱标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马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全盘拒绝。
那他图什么?
一个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冒着杀头风险拦下皇家车驾的人。
如果不图这些,那他图的,必然是更可怕的东西。
马皇后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她看着陈光明,试探着问道。
“与当今圣上有关?”
陈光明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空气,再一次凝固。
这一次,连护卫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握紧了刀柄,手心渗出冷汗。
妄议君上,这是掉脑袋的大罪。
朱标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大胆!”
马皇后却抬起手,拦住了他。
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挥了挥手,示意所有护卫退后十步。
护卫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遵从了命令。
转眼间,马车前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你说。”
马皇后盯着陈光明,一字一顿。
“本宫在此,保你无事。”
听到这句话,陈光明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感激,只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夫人,您保不住我。”
“若我想对圣上不利,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但若圣上想让我死,您同样保不住。”
他看着马皇后,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圣上杀人,从不自己动手,甚至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或许会对我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然后,在某个微不足道的环节,通过某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旁敲侧击,借刀杀人。”
“等我死了,他还会为我流几滴眼泪,追封赏赐,让天下人都感念他的仁德宽厚。”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劈在马皇后和朱标的心头。
朱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陈光明说的,是真的。
他的父皇,就是这样的人。
马皇后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扶住了马车的车壁才站稳。
她的眼中出现了惊骇。
这种手段,是他们夫妻间最深的默契,也是最深的秘密。
是朱元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登上九五之尊的帝王心术。
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和少数几个心腹中的心腹,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可眼前这个人,却一语道破。
“你……”
马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光明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
他知道,普通的证明已经无效,必须投下一颗真正的炸弹。
一颗足以炸毁他们所有常识的炸弹。
“我的证明,就是一桩刚刚发生的,无人知晓其真相的秘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骇的母子二人。
“诚意伯,刘伯温,是怎么死的。”
轰!
马皇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伯温!
这个名字,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开国元勋,被誉为“吾之子房”的刘伯温,刚刚病逝于家乡青田。
讣告传到京城,圣上辍朝一日,以示哀悼。
宋濂、吕昶等老臣,更是亲自前往青田为他送葬。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个开国功臣病逝后的所有哀荣。
可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
陈光明看着马皇后的脸,将她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知道,他赌对了。
“诚意伯晚年多病,告老还乡。”
“圣上感念其功绩,派人送药。”
“但圣上派去的人,是胡惟庸。”
胡惟庸!
当这个名字从陈光明嘴里吐出时,朱标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刘伯温所代表的浙东党,与胡惟庸所代表的淮西党,早已是水火不容。
让胡惟庸给刘伯温送药?
这无异于让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伯温服下胡惟庸送去的药后,腹中便感觉有石块挤压,病情急转直下。”
“不久之后,便与世长辞。”
陈光明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圣上英明神武,洞察秋毫,他会不知道刘伯温与胡惟庸的对立吗?”
“他会不知道让政敌去送救命药,会发生什么吗?”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这便是我的证明。”
陈光明说完,便静静地站着,不再言语。
他已经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最有力的凭证。
一个足以颠覆大明朝堂,甚至动摇国本的惊天秘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朱标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陈光明,又看看自己的母亲,世界观正在崩塌。
他一直敬重刘伯一,也为他的病逝而感到惋惜。
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肮脏的内幕。
而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有他父皇的影子。
马皇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扶着车壁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是啊……”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对不住他……”
“他告老还乡的时候,我亲自向他保证,一定会护他周全,让他安享晚年……”
“可我……食言了……”
她想起了刘伯温离京前,进宫向她辞行的场景。
那位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老人,眼中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恐惧。
他怕的不是胡惟庸。
他怕的,是默许胡惟庸动手的,御座上那位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君王。
朱标看到母亲落泪,顿时慌了神。
“母后!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他转身就要叫人。
“站住!”
马皇后厉声喝止了他。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那股母仪天下的威仪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悲伤,一些决绝,还有一丝……恐惧。
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陈光明。
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再看穿一次。
良久。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信你。”
“我信你来自六百年后。”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
“从今天起,你的身份,就是天大的秘密。”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圣上,一个字都不会。”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朱标。
“标儿,你也要发誓,今天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你,听明白了吗?”
朱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完全无法理解。
母后竟然相信了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
她甚至,还要联合一个来路不明的疯子,一起欺瞒父皇。
这……这简直是……
朱标震惊于母亲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