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的夜,从来不安静。
只是这一夜,安静得反常。
城西通往港口的石板路上,火把一盏盏亮起,光影晃动,映出一张张生硬而紧绷的脸。浪人们三三两两聚在街角,或靠在墙边,或蹲在路旁,嘴里低声说着话,目光却始终盯着同一个方向——大明商馆与仓库所在的那片街区。
他们没有冲。
也没有散。
这种状态,比直接动手更危险。
大明仓库外,秦用站在最前,身后是两排护卫,全都换了短刀与木盾,没有穿甲,甚至连旗帜都没有。
“记住。”他低声重复林晟的命令,“不追、不骂、不挑衅。”
“他们动,我们才动。”
“动了,就只打到他们爬不起来为止。”
夜风吹过,火把噼啪作响。
浪人中,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一个脸上有旧刀疤的中年浪人站出来,拔刀半寸,用倭语高声叫喊:“大明人,占了港口,占了生意,还想在长崎立规矩?”
“今日不讨个说法,明日你们就敢占城代府!”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人附和,情绪像被点燃的干草。
秦用没有回应。
他只是抬手,示意身后的人稳住阵线。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猛地掷出一块石头。
石头砸在仓库门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开始往前挤。
那名刀疤浪人猛地抽刀,大步冲出,直扑最前排护卫。
刀光在火把下闪了一下。
下一瞬——
“动手!”
秦用一声暴喝,脚步前踏,木盾猛地顶出,狠狠撞在那名浪人胸口。那人被撞得倒退数步,还没站稳,一记刀背已经重重劈在他手腕上。
刀落地。
与此同时,两侧护卫同时前冲,盾击、肘撞、扫腿,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吼叫,也没有乱砍。
浪人们本以为是一次示威,没想到迎面撞上的是一堵会反击的墙。
不到十息,最前面的五六个人已经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但真正的失控,才刚刚开始。
“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浪人群彻底炸开,十几个人同时拔刀冲锋。
火把翻倒,街面一片混乱。
秦用心头一沉,正要再喝令收线,却听到一声清脆却异常刺耳的声响——
不是刀碰盾。
是刀入肉。
一名年轻的护卫,被人从侧面捅进了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脚。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连动手的浪人也愣住了。
血,是真正的血。
秦用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吼道:“压住!不退!”
他一脚踹翻眼前的敌人,转身护住受伤的护卫,同时大喝:“只打手脚!谁敢再用刃,废了他!”
这一声吼,像是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护卫们迅速变阵,盾牌合拢,把受伤的人护在中间,外围的人只用刀背、木盾、拳肘反击,专挑膝盖、手腕、肩膀下手。
惨叫声此起彼伏。
浪人们这才发现,对方不是不敢杀,而是刻意不杀。
这比杀,更让人心慌。
就在这时,街口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城代府的武士,到了。
十余名武士快步赶来,看到满地翻滚的浪人和被护在中间的大明人,脸色瞬间变了。
“住手!”为首的武士高喝。
秦用立刻后退一步,收刀入鞘,抱拳行礼:“城代府来得正好。有人聚众持刀,袭击我方仓库,我等只是自保。”
那名武士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浪人,又看了看那名被刺伤却仍站着的大明护卫,眉头紧锁。
这一幕,太清楚了。
谁先拔刀,一眼便知。
更要命的是——
人群后方,井上直胜豢养的那几个浪人,已经悄然退入黑暗。
他们没想到,第一滴血,会流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这滴血,会把事情彻底推过那条线。
城代府武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将上报城代大人。”
秦用低头:“我们,随时配合。”
火把重新竖起。
街面慢慢安静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
长崎,已经见血了。
而见过血的局,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