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里正家的小厮,穿着件还算体面的蓝布衫,叉着腰站在院门口,下巴抬得老高,看林家的眼神就像看一堆破烂。
“哟,这不是林家老三吗?命还挺硬,被雷劈了都没死。”小厮阴阳怪气地说,“别磨蹭了,赶紧把人头税交了,不然我可回禀里正,带人来搬东西了!”
林砚没理他的嘲讽,走到门口,笑了笑:“王小哥,稍等两天行不?我家这就去凑钱。”
“凑钱?”小厮嗤笑一声,“就你们家这穷样,能凑出啥?我可告诉你们,这人头税是朝廷定的规矩,每人三百文,你们家四口人,一共一千二百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李氏在屋里听见,又开始抹眼泪。一千二百文,对现在的林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林砚的眼神沉了沉。他记得资料里说,大靖朝的人头税确实重,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穷富,一律按人头算,这对贫苦人家来说,简直是催命符。
“王小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砚语气平静,“我家现在确实拿不出钱,但也不能让地被收走不是?这样,我去镇上想办法,三天,三天后我一定把税交上,行不?”
小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穿着破衣服,但眼神不怯,说话也有条理,不像个一般的庄稼汉。他心里嘀咕,这林家老三被雷劈了一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三天?”小厮挑眉,“三天后交不上咋办?”
“交不上,任凭里正处置。”林砚说得干脆。
小厮想了想,里正也只是想逼林家交钱,真把地收了,他们也未必敢种(林家虽然穷,但林石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真逼急了指不定干出啥来)。
“行,就给你三天!”小厮撂下这句话,趾高气扬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石气呼呼地说:“小三,你跟他废话啥?三天哪能凑够一千二百文?”
“凑不够也得凑。”林砚转头,目光落在院角那堆半干的柴火上,“哥,家里还有啥能卖的不?”
林石摇头:“能卖的早就卖了,就剩这堆柴火,还有……还有二哥那支旧毛笔,可那是二哥的命根子……”
林墨坐在门槛上,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笔杆,没说话。
林砚叹了口气,走到林墨身边坐下:“二哥,你知道镇上哪家粮铺收粮实在不?”
林墨愣了愣:“你问这干啥?咱家又没粮卖。”
“不是卖粮,是买粮。”林砚说,“春耕得有种子,饭也得吃,先去买几升糙米回来。”
“买粮?”林石急了,“家里就剩二十文钱了,那是留着给娘抓药的!”
“就是因为钱少,才得找个实在的地方。”林砚拍拍他的肩膀,“哥,你跟我去趟镇上,带上那二十文钱。”
“就二十文?能买啥?”林石不解。
“去了就知道了。”林砚神秘一笑,起身回屋找了个空布袋,“娘,我们去去就回,您在家歇着。”
李氏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手里攥着那碗枇杷叶水,半天没敢喝。
清河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镇上最大的粮铺叫“福顺昌”,掌柜的姓刘,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或者说,是出了名的抠门。
林砚带着林石走到粮铺门口,就看见刘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拿着个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堆着精明的笑,跟一个老农说着什么。
“刘掌柜,称五升糙米。”林砚走上前,把布袋放在柜台上。
刘掌柜抬眼瞥了他们一眼,见是两个穿着破烂的庄稼汉,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糙米二十文一升,五升一百文。”
林石一听就急了:“你咋不去抢?前儿个还十八文一升呢!”
“前儿个是前儿个,今儿个进价涨了。”刘掌柜眼皮都不抬,“买不买?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林砚按住要发作的林石,对刘掌柜说:“行,五升,就按你说的价。”
林石瞪大眼睛,拉了拉林砚的胳膊:“小三,咱就二十文!”
林砚没理他,只是看着刘掌柜:“不过,我得自己量。”
刘掌柜皱了皱眉:“我这粮铺还能短你的秤?”
“不是信不过掌柜的,是我自己习惯了。”林砚笑得一脸无害,“再说了,升子是你的,我还能玩出花来?”
旁边的老农也帮腔:“刘掌柜,就让他自己量吧,年轻人仔细。”
刘掌柜不耐烦地把粮铺的升子扔到柜台上:“量吧量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那升子是个标准的木制容器,上口大,下口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林砚拿起升子,先舀了一升糙米,抹平,倒进布袋里。接着又舀第二升,这次他没直接倒,而是把升子倾斜了一下,轻轻磕了磕,再抹平,才倒进布袋。
就这么反复五次,他把布袋系好,递给刘掌柜:“称称吧,看够不够五升。”
刘掌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布袋放在秤上,秤砣一挪,脸色瞬间变了——明明是五升的量,秤上显示的却多了差不多两升!
“你……你咋弄的?”刘掌柜指着林砚,声音都变了。
林石也看傻了,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小三就是正常舀米啊!
林砚放下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刘掌柜:“刘掌柜,您这升子有点意思啊。上口大,下口小,要是正着舀,再使劲往下按按,一升能多出二合;可要是斜着磕磕,让米自然下落,才是实打实的一升。”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让旁边的人都能听见:“您这是‘小升出,大升进’啊——收农户的粮时,用这升子使劲按,多收;卖给我们时,还是用这升子使劲按,多算。怪不得镇上都说您这粮铺‘福顺昌’,原来是这么个‘顺’法!”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来买粮的大多是附近的农户,平时总觉得买粮时量不够,却没想过是升子有问题。
“你胡说八道!”刘掌柜又急又气,脸红脖子粗,“我这升子是官府校准过的!”
“官府校准的升子,会有这么大偏差?”林砚拿起升子,对着阳光照了照,“您看这升子内壁,磨损得厉害,明显是被人特意打磨过,上口比标准的大了半寸!”
老农凑过来一看,还真像林砚说的那样,顿时怒了:“好你个刘扒皮!怪不得我上次买三升米,回家称就少了半升!”
“我也遇到过!”
“还有我!”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来。
刘掌柜慌了,要是这事闹大,传到官府那里,他这粮铺就别想开了。他赶紧给林砚使眼色,压低声音:“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刚才多的那两升米,算我送你的,咋样?”
林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摆摆手,对众人说:“大家也别激动,可能是刘掌柜的升子用久了,出了点偏差。”
然后他转向刘掌柜,语气平静:“刘掌柜,我们也不占你便宜,就按实打实的量来。我买两升糙米,二十文,剩下的……就当是你补偿之前多收乡亲们的,咋样?”
刘掌柜哪敢说不,连忙点头:“行!行!就按你说的!”
他赶紧舀了两升实打实的糙米,收了二十文钱,看着林砚和林石拿着布袋离开,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走出粮铺,林石还没回过神:“小三……你……你啥时候懂这些的?”
林砚掂了掂手里的布袋,里面的米足有四升多,够家里吃几天了。他笑了笑:“在书上看的,说有些商人会在量具上做手脚,没想到真遇上了。”
其实这是他在部队后勤处学到的,那会儿管物资,啥缺斤短两的法子没见过。
“读书真有用啊……”林石喃喃道,看林砚的眼神都变了,带着点崇拜。
林砚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再去集市看看,说不定能换点麦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