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豫东平原的冻土还没化透,清河镇外的田埂上就已经有了人影。
林砚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那铺着干草的土炕往上钻,混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收不住,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翻了个个儿,嗓子眼又干又疼,像是吞过砂纸。
“咳咳……咳……”
“小三!小三你醒了?”一个粗哑的男声在耳边炸开,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娘!娘!小三醒了!”
林砚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土黄色——是漏着缝的土墙,墙根堆着半捆干柴,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见灰蒙蒙的天。
这不是他老家的医院。
他记得自己明明蹲在老家的田埂上,手机查着“古代赋税漏洞”的资料,就因为吐槽了句“大靖朝这人头税简直反人类”,头顶突然滚过一声炸雷,眼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水……水……”林砚的嗓子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气音。
“哎!水来了!”一只粗糙的大手端着个豁口的陶碗凑过来,碗沿还沾着点黑垢。林砚下意识想躲,却被那只手稳稳地扶住后脑勺,温热的水顺着嘴角流进喉咙,带着点土腥味,却奇异地缓解了灼烧感。
他缓过劲,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肩膀宽得像座山,粗布短褂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结实的胳膊,脸上还有几道没愈合的划痕。
这谁?
“小三,你可算醒了!”男人眼眶通红,声音发颤,“前天你去河沟捞水草,被雷劈中趴在泥里,可吓死哥了……”
小三?哥?
混乱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脑海——
大靖朝,豫州清河镇,林家老三,也叫林砚。爹林老实是个闷葫芦庄稼汉,娘李氏常年咳疾,大哥林石是家里的顶梁柱,二哥林墨小时候摔断了腿,成了瘸子,却偏偏爱读书,是全村唯一识文断字的人。
家里穷得叮当响,只有半亩薄田,三间漏雨的土坯房,连春耕的种子都凑不齐。
而原主,就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想去河沟捞点水草当肥料,结果被雷劈中,就这么没了……然后,他这个二十一世纪刚退伍的“半吊子历史爱好者”,就占了这具身体。
“我……”林砚张了张嘴,还没消化完这穿越的事实,屋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补丁棉袄的妇人扶着门框喘气,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一看见他就红了眼:“小三……我的儿啊……”
“娘,您慢点!”林石赶紧起身扶着妇人,“小三刚醒,别激动。”
妇人被扶到炕边,枯瘦的手摸着林砚的额头,眼泪啪嗒啪嗒掉:“烧退了……谢天谢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林砚看着她眼里的真切担忧,心里莫名一软。他前世是孤儿,在部队待了五年,早就忘了被人这么牵挂是什么滋味。
“娘,我没事。”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亲近。
李氏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这日子咋过啊……里正刚才又来了,催缴人头税,说再交不上,就要拿咱家那半亩地抵债了……”
林石的脸瞬间垮了,蹲在地上抓着头发,粗声粗气地说:“我去镇上的血铺子……听说抽一管子血能换五十文……”
“不行!”李氏猛地拔高声音,咳得更厉害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抽坏了身子,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那咋办?”林石红着眼抬头,“种子还没买,税也交不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地被收走吧?”
炕边的阴影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林砚转头看去,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个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袖口磨得发亮,正背对着他蹲在门槛上,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是二哥林墨。
这个家,就像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一点风雨就摇摇欲坠。
林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了迷茫。
他是林砚,曾经是保家卫国的军人,现在是林家的老三。不管是哪个身份,都不能怂。
“哭啥?”他撑着炕沿坐起来,动作还有点虚,声音却稳了,“天塌不了。”
林石和李氏都愣住了,连角落里的林墨也停下了啜泣,转头看他。这还是那个平时闷不吭声,只会跟在两个哥哥身后的小三吗?
林砚没管他们的诧异,目光落在李氏不停咳嗽的手上:“娘,您这咳嗽多久了?”
李氏愣了愣:“老毛病了,秋冬犯得勤,开春也没好利索……”
“家里有枇杷叶吗?晒干的那种。”林砚问。
“有……去年摘了些,在梁上挂着呢。”李氏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啥。
“哥,你去烧点水,别直接用井水,找块干净的布,把草木灰包起来,让水从布里滤过去再烧。”林砚吩咐道,“娘,您去把枇杷叶拿下来,洗干净了给我。”
林石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李氏也慢慢挪到房梁下,够下一小捆干枇杷叶。
林砚接过枇杷叶,挑了几片看起来干净的,撕成小块扔进陶碗里,等林石端来过滤好的热水,倒进去泡着。
“这……能管用?”李氏看着碗里黄绿色的水,不太信。村里的郎中来看过,开的药贵得很,喝了也没见好。
“试试就知道了。”林砚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部队里学的土法子,治咳嗽还行。”
“部队?”林墨皱着眉,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这是古代,赶紧打哈哈:“就是……以前跟人学的,忘了叫啥了。”
他没再多说,把泡好的枇杷叶水递给李氏:“娘,凉一会儿喝,一天喝两回,看看管用不。”
李氏半信半疑地接过去,看着碗里清澈的水,又看了看儿子眼里的笃定,心里莫名生出点盼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林家的!在家吗?里正说了,今儿个再不交人头税,就把地契拿来!”
林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攥着拳头就想往外冲,被林砚一把拉住了。
“哥,别急。”林砚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点虚,但眼神清亮,“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