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叫“工农兵旅社”的小店,开了个单间。一进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窄巴,就一张木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桌子,连把椅子都没有。
“风哥,这包袱放哪儿?”王援朝指着秦风背上那个装着全部皮子的包袱问。
秦风没吭声,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号称带锁的木头柜子。柜门歪斜,那把铁片似的锁头更是形同虚设,他用指甲抠了几下,锁舌就松动了。
“这玩意儿防君子不防小人。”秦风摇摇头,把包袱放在床上打开。他先把那张最珍贵的猞猁皮拿出来,用随身带的一块旧油布仔细包好,塞进自己穿着的老棉袄里怀,用里面的布带固定好,外面再系上棉袄扣子,臃肿的棉袄恰好做了完美伪装。剩下的几张兔皮、狐狸皮和黄毛子皮,他重新打包,塞进了柜子角落,用自带的锁头锁上。
“这……风哥,你这……”王援朝看得目瞪口呆。
“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秦风拍了拍胸口,“走吧,先去探探路,心里有底了再说。”
两人出了旅社,先在街边找了个卖馄饨的小摊。清汤寡水的馄饨,一毛五一碗。王援朝饿坏了,吃得吸溜响。秦风却吃得慢,背后的包袱是放下了,手却下意识地总按在胸口,感受着那硬挺的猞猁皮的存在,眼睛像猎鹰一样打量着四周。
这县城就一条主街,叫解放路,两旁是供销社、邮局、国营饭店。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铃铛响个不停。穿着蓝色、灰色中山装的人们行色匆匆。
吃完馄饨,秦风领着王援朝看似随意地溜达。他注意到,总有些人拎着布包、篮子,不在主街的商店停留,而是眼神闪烁地拐进旁边的小胡同。
“援朝,跟紧我,多看少说。”秦风低声嘱咐。
两人装作没事人一样,慢慢朝火车站方向溜达。离火车站还有一里地,就看到一条脏兮兮的胡同口,墙上用白灰刷的“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标语都模糊了。胡同口蹲着个抽旱烟的老头,眯着眼晒太阳,看似悠闲,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扫过路过的人。
秦风没直接进去,而是拉着王援朝在对面一个修鞋摊坐下。
“师傅,修修鞋。”秦风脱下脚上那双快磨破底的解放鞋。
修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脚麻利地接过鞋,一边敲打一边搭话:“听口音,不是县城的?”
“嗯,靠山屯来的,卖点山货。”秦风递过去一根“大生产”烟,看似随意地说,“供销社那帮人,眼皮子浅,压价太狠。”
修鞋师傅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话匣子打开了:“供销社?就那德行!八大员嘛,鼻孔朝天!你们山里人来趟不容易……想卖个好价钱?”
秦风心里一动,知道找对人了。“师傅,您是老县城,门路清,给指条道?”
修鞋师傅左右看看,手上锤子敲得梆梆响,声音压得极低:“看见对面那胡同没?铁路二胡同,往里走,第三个岔路口右拐,有棵老槐树那儿……人多,杂,眼睛放亮些,‘打办’的雷子(指执法人员)也不是吃素的。”
“多谢师傅。”秦风又递过去一根烟,这算是信息费了。
鞋修好了,付了五分钱。秦风穿上鞋,对王援朝使了个眼色,两人朝胡同走去。
蹲在胡同口那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滚了一圈,特别是在秦风略显鼓囊的胸前停留了一瞬,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又低下头吧嗒他的旱烟。
一进胡同,光线立刻暗了下来,空气也变了味儿。霉味、土腥味,还有活鸡活鸭的骚味混杂在一起。这里人不少,但气氛诡异,没人高声说话,都是交头接耳,像一群密谋的老鼠。交易都在隐蔽地进行:有人撩开衣角露出半截布料,有人袖子里手扣着手在谈价钱,有个老太太篮子里装着鸡蛋,上面却盖着层稻草。
秦风目光锐利,快速扫过。他看到有人在交易粮票、布票,价格比官方高出一大截;有人卖自家做的千层底布鞋;甚至看到有人袖管里闪过银元的光泽。
“风哥,你看,真有人卖手表……”王援朝紧张地碰碰他,声音发颤。
秦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穿着旧军装的男人和另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两人靠得极近,军装男的手缩在袖子里,干部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手指在袖筒里无声地比划着。
“稳住神,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狍子。”秦风低声呵斥,自己却愈发沉稳。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在寻找目标——那种看起来有实力、专门收山货皮子的“坐地户”。
走到修鞋师傅说的第三个岔路口,右拐,果然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即使在秋天也掉不完叶子,形成了一片阴影。树下聚着五六个人,气氛明显和外面那些散兵游勇不同。这几个人穿着体面些,站姿也稳,不怎么主动招揽生意,只是用眼神打量着过来的人。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涤卡中山装,戴着深色裁绒帽的中年人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个锃亮的铜烟斗,慢悠悠地吐着烟圈。他目光沉稳,不像其他人那样左顾右盼,只是偶尔抬眼,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潜在的交易对象,尤其在来人的手和怀里停留。
秦风直觉,这个人可能就是他要找的“大鱼”。他胸口那张猞猁皮,似乎也微微发烫。
他没直接过去,而是在不远处一个卖蘑菇的摊子前停下,假装问价。
“同志,这榛蘑咋卖?”
卖蘑菇的是个黑瘦汉子,抬头瞥了他一眼:“干的,两块五一斤。”
王援朝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供销社收购才一块二!
秦风摇摇头:“品相一般,价高了。”他拉着王援朝作势要走,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槐树下那个抽烟斗的中年人。
果然,那中年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特别是秦风刚才摇头时,棉袄前襟不经意间敞开的一丝缝隙,以及王援朝那声没忍住的吸气。他的目光在秦风身上停留的时间,比看其他人长了那么一两秒。
秦风心里有数了。鱼,闻到味儿了。但他不能急,得等鱼自己咬钩。他慢条斯理地系紧棉袄扣子,确保里面的猞猁皮不会意外暴露。
“风哥,咱……不过去问问?”王援朝小声问,手心都是汗。
“不急,”秦风语气平静,“上赶着不是买卖。再转转,摸摸底。”
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观察,确保万无一失。这黑市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