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和王援朝在胡同里又晃荡了半支烟的工夫,那槐树下抽烟斗的中年人,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气了。他磕了磕烟斗,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停在了秦风旁边,眼睛望着别处,话却是递过来的。
“小兄弟,山里的?”
秦风心里门儿清,鱼咬钩了。他也没转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看着面生,头一回来?”中年人继续搭话,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风始终按着的胸口。
“山高路远,来一趟不容易。”秦风答得含糊,却点明了自个儿不是常客,但有货。
那中年人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这地方,鱼龙混杂,生面孔容易吃亏。我看小兄弟是个实在人,有啥好东西,不妨拿出来瞅瞅?要是对路,价钱好说,总比被那些二道贩子坑了强。”
秦风这才正眼打量他。这人四十出头年纪,脸上有些风霜,但眼神透着精明,说话办事有股子不慌不忙的劲儿,像是常年在黑市里打滚的老油条。
“东西是有,”秦风慢悠悠开口,“就怕是明珠暗投,遇不上识货的。”
“嘿!”中年人乐了,“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老周在这片儿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皮子、山货,过过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骡子是马,你总得拉出来遛遛不是?”
秦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左右瞥了一眼,冲老周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往槐树后更背人的角落挪了几步。王援朝紧张地跟在后面,手心都在冒汗。
到了角落,秦风这才解开棉袄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取出来一层层展开。
当那张银灰色带着清晰斑点的猞猁皮完全展露出来时,老周的眼睛“唰”一下就直了!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
“慢着。”秦风手一抬,挡住了他,“周老板,先看,后摸,规矩。”
老周讪讪地收回手,但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盯着那张皮子,嘴里不住地啧啧出声:“好皮子!真他娘的是张好皮子!这毛色,这油光,这板子(皮板)……一点伤没有,还是个冬毛(冬季的皮毛),难得,太难得了!”
他围着秦风手上的皮子转了小半圈,从不同角度看着毛色和光泽,越看越是喜欢。“小兄弟,你这运气可真是顶了天了!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多见喽。开个价吧!”
秦风把皮子重新用油布虚掩上,不慌不忙地说:“周老板是行家,您看值多少?”
老周沉吟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头,又弯下一根:“这个数,二百九,怎么样?绝对公道!”
站在后面的王援朝一听,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二百九!供销社才给四十!他激动得差点去扯秦风的袖子。
可秦风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反而开始慢条斯理地重新包起皮子,作势就要往怀里塞。“周老板,您这不叫公道,这叫杀生(指压价太狠)。看来咱们这买卖做不成了。”
“哎哎哎!别急嘛!”老周赶紧拦住,脸上堆起笑,“嫌少咱可以再商量。三百!三百总行了吧?”
秦风手上动作没停,摇了摇头:“您要诚心要,给个实诚价。这皮子到了省城,或者往南边一送,值多少,您心里比我清楚。我大老远从山里背出来,不是来听您逗闷子的。”
老周被秦风这番话噎了一下,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可这说话办事的老练劲儿,倒像是个跑了多年江湖的老手。他心里那点糊弄小孩的心思彻底收了起来。
“小兄弟是个明白人。”老周正了正脸色,“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三百五!这价儿在这黑市上,你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三百九。”秦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少一分,我立马转身走人。供销社是给不了这个价,但我知道,有人能给。”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唬人的成分。
老周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心里飞快地盘算。这猞猁皮确实难得,品相顶级,运到南边,碰上喜欢的老板,翻个跟头甚至更多都说不定。就是这风险……
他看着秦风那副油盐不进、随时准备走人的架势,知道今天是碰上行家了,想捡大漏是不可能了。
“三百八!”老周咬着牙,又加了三十,“小兄弟,我也得赚点跑腿钱,担着风险呢!这价儿真是到头了!”
秦风看着他肉疼的表情,知道这差不多是对方的底线了。他见好就收,但临门一脚还得再挤一挤。
“三百九十五。”秦风给出了最终报价,眼神锐利地盯着老周,“行,咱们钱货两清,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不行,我另找买主。”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王援朝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两人眼神交锋。
终于,老周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被割了块肉似的,一拍大腿:“成!三百九十五就三百九十五!算我老周交你个朋友!小兄弟以后再有这样的好货,直接来这儿找我!”
“好说。”秦风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
交易地点选在了胡同深处一个半塌的破院子里,算是最后一道保险。老周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子“大团结”(十元纸币)。他舔了下手指,当着秦风的面,仔细数出三十九张,又点了五张一块的。
“你点点,三十九张‘大团结’,五张‘拖拉机’(一元纸币),一共三百九十五,一分不少。”
秦风接过钱,手指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仔细捻过,确认都是真钞,数目也对。这年头假钱少,但小心无大错。感受着纸币粗糙厚重的质感,他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可是他重生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他把钱小心地揣进里怀另一个口袋,和卖皮子的钱分开放,这才将那张猞猁皮郑重地交到老周手上。
老周接过皮子,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脸上的肉疼终于被喜悦取代了几分。
“对了,周老板,”秦风看似随意地提起,“我那儿还有几张零碎皮子,一张黄毛子皮,一张狐狸皮,三张野兔皮,您要不?一起给您,算便宜点。”
老周此刻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拿来瞅瞅!”
王援朝赶紧跑回旅社,把锁在柜子里那包皮子取了回来。
老周翻看了一下:“黄毛子皮还算完整,给你二十五。狐狸皮背上有枪眼,品相差,十二块。野兔皮五块一张。一共四十七,凑个整,五十块!咋样?”
这个价格比供销社高出一大截了。秦风点点头:“成。”
又是五张“大团结”入手。
看着老周心满意足地包好所有皮子,匆匆消失在胡同另一头,王援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腿都有点发软。
“风……风哥,咱……咱这就卖了?三百九十五?再加五十?四百四十五块?!”他声音都在发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嗯,卖了。”秦风拍了拍胸口鼓囊囊的位置,心里也涌起一股热流。这笔钱,在1980年,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足够干很多事了。
他没有被巨款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财不露白,尤其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
“走吧,援朝,先回住处。”秦风低声说,率先朝着胡同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秦风走在前头,步伐沉稳,背后的王援朝则兴奋得同手同脚,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