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寒浞便已起身。石二捧着一件半旧的粗布长袍,眼神里满是郑重:“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你穿上入宫觐见,总比兽皮体面些,别让大王觉得咱们太寒酸。”
寒浞接过长袍,指尖拂过布料上细密的针脚 —— 这是石二在家乡时,母亲亲手缝制的,边角已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干净净。他轻轻展开,套在身上,大小竟出奇地合身。“多谢。” 他低声道,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 在这步步为营的王都,石二的纯粹,是难得的慰藉。
辰时将至,王宫侍卫已在客栈外等候。那侍卫身着玄色轻甲,腰佩青铜剑,见寒浞出来,微微颔首:“寒勇士,请随我来,大王已在大殿等候。”
两人穿过西城的早市,晨雾尚未散尽,挑着担子的货郎、清扫街道的仆役、巡逻的士兵,构成一幅鲜活的王都晨景。越靠近东城王宫,街道越宽阔,两侧的建筑也从土坯房变成了青砖瓦房,偶尔能看到挂着玄鸟旗的府邸,门口站着带甲侍卫,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王宫的正门远比角斗场宏伟,由两根合抱粗的楠木制成,表面裹着一层厚厚的青铜,雕刻着繁复的 “后羿射日” 图案,阳光洒在青铜上,泛着金光。门前两侧立着四尊石兽,形似猛虎,气势汹汹。侍卫上前出示令牌,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铺着青石板的甬道,甬道两侧站满了身着重甲的王宫侍卫,甲胄碰撞发出 “哐当” 脆响,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寒浞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入宫需解下武器。” 侍卫长上前一步,语气严肃。寒浞没有犹豫,解下腰间的青铜短刀与石斧,递了过去 —— 他知道,此刻的顺从,是获得信任的第一步。
穿过三道宫门,终于抵达王宫大殿前。大殿由青黑色巨石砌成,殿顶覆盖着瓦片,檐角雕刻着玄鸟,殿门敞开,能看到殿内庄严肃穆的景象:数十根盘龙石柱支撑着殿顶,地面铺着光滑的白玉石,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左侧是身着朝服的文官,右侧是披甲持剑的武将,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殿内最深处,一张由青铜与楠木打造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 正是有穷氏大王后羿。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刚毅,额头宽阔,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身上穿着绣着玄鸟的黑色王袍,腰间挂着一柄镶嵌宝石的青铜剑,剑鞘上的纹路精致,显然是王室之物。
“宣,角斗场勇士寒浞觐见!” 内侍高声喊道,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几分穿透力。
寒浞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大殿。脚下的白玉石冰凉,映出他的身影,两侧文武百官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敌意 —— 他看到武罗站在武将队列的前排,正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显然等着看他出丑。
“草民寒浞,参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寒浞走到殿中,按照石二教的礼仪,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谦逊却不卑微。
后羿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端起面前的青铜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就是寒浞?角斗场连胜十场,还赢了吴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白玉石上,清晰有力。
“回大王,是草民。” 寒浞依旧低着头,语气平静,“能赢比赛,全靠运气,还有对手的疏忽,不敢称‘能’。”
“运气?” 后羿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吴甲是武罗的侄子,战场上杀过三人,角斗场连胜八场,你说赢他是靠运气?”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显然不信这简单的解释。
寒浞知道,此刻若是一味谦虚,只会被当成 “侥幸取胜的莽夫”,必须展现出自己的思考,却又不能暴露底牌。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后羿,眼神清澈而坚定:“大王明鉴,草民并非妄自菲薄。吴甲的刀很快,力气也大,但若论‘懂对手’,他不如草民。草民在比赛前,特意打听了他的招式 —— 惯用劈喉、刺腹,左腿有旧伤,转身迟缓;比赛时,他急于求胜,刀招虽狠,却露了太多破绽,草民只是抓住了这些破绽,才侥幸赢了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真正的勇武,不是一味拼杀,而是知彼知己。草民能赢,不是因为比吴甲厉害,而是比他更懂‘如何赢’。”
这番话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文官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武将们则皱了皱眉,显然不认同 “勇武需懂谋略” 的说法;武罗更是脸色一沉,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后羿抬手制止。
后羿盯着寒浞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说得好!‘知彼知己’,这四个字,比‘力大无穷’更难得。我见惯了只会挥刀的莽夫,像你这样懂思考的勇士,倒是少见。” 他语气缓和了许多,对身边的内侍道,“赐座,给寒勇士倒杯酒。”
内侍连忙搬来一张矮凳,又给寒浞倒了一杯果酒。寒浞谢过后羿,坐在凳上,却只轻轻抿了一口 —— 在这大殿之上,每一个动作都需谨慎,不能有丝毫失态。
“你是哪里人?为何来王都?” 后羿继续问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寒浞早已想好说辞,他垂下眼眸,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沉重:“草民是东部伯明氏部落人,去年部落遭遇旱灾,首领为了节省粮食,驱赶老弱妇孺,草民不愿看着族人饿死,便劝说首领开仓放粮,却被诬陷为‘蛊惑人心’,逐出部落。草民一路向西,想找个能活下去的地方,偶然路过石部落,帮他们打退了木部落,得了石烈首领的引荐信,才来王都谋生,没想到能得大王召见,实属万幸。”
他故意隐瞒了 “伯明氏弃子” 的恶名,将自己的放逐包装成 “反抗暴政”,既保留了真实性,又塑造了正面形象。果然,后羿听后,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愤慨:“伯明氏首领如此不仁,难怪部落日渐衰弱!你能在困境中不忘本心,倒是个有骨气的人。”
武罗在一旁听得脸色难看,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 寒浞的话合情合理,又符合后羿 “重仁勇” 的脾性,若是贸然质疑,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后羿又问了些角斗场的细节,寒浞一一作答,始终保持着谦逊,却在关键时刻提出自己的见解。当后羿提到 “角斗场选拔勇士,是为了充实军队” 时,寒浞忽然开口:“大王,草民斗胆说一句,角斗场虽能验勇,却难辨智。”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都屏住了呼吸 —— 没人敢在后羿面前质疑他的决策。武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等着看寒浞被斥责。
后羿却没有动怒,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你说说,怎么难辨智?”
“回大王,” 寒浞站起身,拱手道,“角斗场的比赛,多是一对一的拼杀,比的是力气、速度,却少了‘谋略’与‘大局观’。若是勇士只知挥刀砍杀,不懂排兵布阵,不懂安抚民心,即便赢了再多比赛,也只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小兵,难助大王守疆拓土。”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草民以为,选拔勇士,不仅要看他在角斗场的表现,更要看他是否懂‘为何而战’—— 为保护族人而战,为守护疆土而战,这样的勇士,才是真正能为大王所用的人。”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后羿的心坎里。近年来,有穷氏虽强盛,却也面临着部落叛乱、边境不稳的问题,他急需的不是只会拼杀的莽夫,而是有勇有谋、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后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看来我之前确实小看了角斗场的勇士。”
他看向右侧的武将队列,高声道:“武罗,王宫侍卫队近期正好缺人,寒浞既懂勇武,又有见识,便让他加入侍卫队,负责王宫外围安保,你觉得如何?”
武罗心中虽不满,却也不敢违逆后羿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拱手:“大王英明,臣无异议。”
后羿满意地点头,对寒浞道:“从今日起,你便是王宫侍卫队的一员,俸禄按中层侍卫标准发放,可自由出入王宫外围区域。好好干,若是表现出色,日后自有晋升的机会。”
“草民谢大王恩典!定当尽心尽责,守护王宫安全!” 寒浞再次跪地谢恩,心中松了口气 ——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加入侍卫队,不仅能靠近后羿,还能接触到王宫的核心信息,为后续的计划打下基础。
觐见结束后,内侍引着寒浞走出大殿。阳光洒在白玉石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寒浞回头望了一眼宏伟的大殿,心中感慨万千 —— 从被放逐的部落弃子,到王宫侍卫,这一路的艰辛,终于有了回报。
刚走出王宫正门,就看到石二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候,他踮着脚,眼神里满是焦急,看到寒浞出来,立刻冲了上来:“寒勇士!怎么样?大王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给你官做?”
“大王让我加入侍卫队,负责王宫外围安保。” 寒浞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
“太好了!” 石二兴奋得跳起来,“侍卫队啊!那可是能天天见到大王的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
寒浞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多说 —— 他知道,加入侍卫队,只是新的开始。武罗的敌意、侍卫队的复杂、后羿的多疑,都是他需要面对的挑战。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目标,远不止一个 “侍卫” 之位。
两人沿着街道往客栈走去,阳光正好,洒在王都的青石板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石二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未来的打算,寒浞却在思考着侍卫队的情况 —— 他需要尽快熟悉侍卫队的规矩,拉拢可用之人,避开武罗的陷阱,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一步步站稳脚跟。
“对了,” 寒浞忽然想起什么,对石二说,“你明天再去北巷的陶器作坊问问,说不定你弟弟有消息了。我加入侍卫队后,可能没时间陪你,你自己要小心。”
石二用力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忙,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找到弟弟的!”
寒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在这残酷的王都,他们都是彼此的依靠。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攀爬上权力的顶峰,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能护住这份难得的温暖。
回到客栈后,寒浞便开始收拾行囊 —— 他需要搬到王宫附近的侍卫住处,以便随时待命。石二帮着他整理东西,嘴里还在念叨着:“以后你就是侍卫了,要穿甲胄,带长剑,肯定特别威风!”
寒浞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拿起戈叔的战阵图谱,小心翼翼地放进行囊 —— 这是他最重要的宝物,也是他在权力之路中,最坚实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