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司,天牢审讯室。
灯火通明,将叶冰裳冰冷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她面前的桌案上,静静地躺着那本从王德发私宅墙壁里掉出来的青皮账本。
另一边,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的蓝慕云,早已停止了哼唧,鼾声如雷,烂醉如泥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将他扔到隔壁的临时监房里,让他醒醒酒。”叶冰裳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两名捕快如蒙大赦,赶紧架起这个酒气熏天的“麻烦”,把他拖了出去。
审讯室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叶冰裳端起一杯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试图用冰冷的茶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账本上。
从王府私宅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快速翻阅过一遍。此刻静下心来细看,那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的一笔笔款项、一个个名字、一处处地点,更是让她触目惊心。
户部侍郎王德发,以这处私宅为据点,多年来织就了一张遍布朝野的贪腐大网。从侵吞赈灾粮款,到买卖官职,再到勾结地方豪强、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案,这是一颗足以动摇大乾国本的巨大毒瘤!
而这本足以让朝堂地震的铁证,竟是被她那个废物丈夫,在撒酒疯的时候,一头撞出来的?
叶冰裳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一幕。
混乱的推搡,蓝慕云摇晃的身影,那精准无比的撞击,还有铁盒滚落后,不偏不倚停在她脚边的轨迹……
这一切,巧合得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巧合?”
叶冰裳喃喃自语,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可是京城第一名捕,信奉的是证据,是逻辑,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也许,只是蓝慕云这个傻子,真的走了狗屎运罢了。
她强行将这些杂念摒除脑后,身为神捕司统领的专业素养迅速占据了上风。
不管这证据是怎么来的,既然到了她手里,那就要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来人!”她沉声喝道。
几名心腹捕头立刻推门而入,神情肃穆。
“叶捕头!”
叶冰裳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她指着账本,语速极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封锁神捕司,今夜所有卷宗和人员,许进不许出!”
“张龙,你带一队人,立刻去查抄城东‘多福当铺’,账本记载,王德发的心腹,户部主事李茂,在那里寄存了一个编号为‘天字十七号’的紫檀木盒,里面是侵吞河道修缮款项的票据!”
“赵虎,你带人去‘悦来客栈’,找到一个名叫钱大富的商人,控制起来!账本上说,他是王德发在江南的白手套,负责为他销赃洗钱!”
“王胜,你立刻提审前几日因赌博被我们抓获的工部小吏孙奇,账本显示,他曾用一处宅院向王德发换取了官职,把这个作为突破口!”
……
一条条指令,精准而狠辣,全部直指账本上记录的关键人物和地点。
几名捕头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从未见过叶冰裳如此雷厉风行,更震惊于这本小小账本中牵扯出的滔天大案。
“是!”
众人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行动起来。
整个神捕司,在这寂静的深夜,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叶冰裳坐在中枢,冷静地等待着各方反馈。
她以为,接下来的取证会是一场艰难的攻坚战。毕竟,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油条,狡猾无比。
然而,现实却让她再次感到了那种不真实的“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张龙回报,紫檀木盒顺利找到,里面的票据与账本记录分毫不差!
紧接着,赵虎传来消息,钱大富在客栈被堵个正着,人赃并获,当场就吓得瘫软在地,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王胜那边更是顺利,孙奇一听到王德发的名字,又被拿出他行贿的证据,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痛哭流涕地全盘托出!
一夜之间,捷报频传。
账本上记录的每一条线索,都像是一个个精确的路标。叶冰裳的手下按图索骥,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所有的人证、物证。
人证、物证、账本,三者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完美到令人发指的证据链,将王德发钉死在了罪恶的十字架上,毫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天色微亮。
叶冰裳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证物,一夜未眠的脸上,非但没有疲惫,反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作为一名捕头,亲手侦破如此惊天大案,本该是无上的荣耀。
但她心中,那股荒谬和困惑的感觉,却愈发浓烈。
这不像是破案。
这更像是……有人早就将所有的答案写好,把所有的证据打包,然后找了个最离奇的方式,亲手“喂”到了她的嘴边。
就在这时,一名下属匆匆来报,神情激动中带着一丝古怪。
“叶捕头,王德发案中,有一个关键人证招了!他说……他说当初蓝公子在醉仙楼被打一事,也是王德发一手策划的!”
叶冰裳猛地抬起头。
那名下属继续道:“据他交代,是王德发嫉恨老国公在朝堂上弹劾于他,才故意设局,买通了三皇子的表弟和几个泼皮,故意激怒蓝公子,目的就是为了让国公府蒙羞,让老国公颜面扫地!”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叶冰裳的脑海中炸响。
原来,蓝慕云廷杖之厄,国公府倾覆之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卑劣的陷害!
而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却用一种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亲手将仇人送上了绝路。
叶冰裳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隔壁的监房。
透过小窗,她看到蓝慕云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嘴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含糊的梦呓。
“嘿嘿……媚儿……小美人……”
还是那副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
叶冰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脑海中,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画面,此刻却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是廷杖之后,他躺在床上,状若疯癫地预言:“火……好大的火……朱雀大街的粮仓烧起来了……”
另一个,是昨夜私宅门前,他醉醺醺地一头撞在墙上,撞出了这本埋葬了无数罪恶的账本。
一次是巧合。
两次呢?
叶冰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这个天下人眼中的第一纨绔,她的丈夫,蓝慕云……
他,真的是个傻子吗?
还是说,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清晨的寒意,顺着窗户的缝隙渗入,叶冰裳却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的末端,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她看着那个仍在酣睡的男人,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