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苏晴,好久不见。”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苏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比五年前更加挺拔,轮廓也更显冷硬。那双曾经在会场惊鸿一瞥、觉得格外深邃明亮的眼睛,此刻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之下,翻涌着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暗流。
真的是他。林琅。那个只在五年前有过短暂交集,却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而后又如同人间蒸发般的男人。
她曾无数次在父亲担忧的叹息中,在某些被封存的档案的边角料信息里,拼凑过他的去向。隐龙,龙牙……这些词汇代表着共和国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刃,也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和……牺牲的可能。
她以为他早已……
可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真实得让她感到眩晕。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香气和陶瓷碎片带来的冰冷气息,混合着他身上一种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青草又混合了某种冷冽金属的味道,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冲击感。
“你……你还活着……”她喃喃道,声音依旧发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画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琅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颊,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最后定格在她裙摆和小腿的咖啡渍上。他弯腰,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擦一下吧。”他的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
苏晴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纸巾,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触感粗糙而温热。那温度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纸巾差点再次掉落。
她慌乱地低下头,笨拙地擦拭着裙摆,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店员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拿着清扫工具过来:“女士,您没事吧?有没有烫到?真是抱歉!”
“没、没事,是我自己没拿稳。”苏晴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地板。”
“没关系没关系,您人没事就好。”店员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碎片和污渍。
咖啡馆里的其他客人见没什么大事,也陆续收回了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却还在继续。
这短暂的插曲给了苏晴一丝喘息之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抬头时,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尽管心跳依然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一直在江城?”
林琅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嗯,待了几年了。”他回答得言简意赅,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我……我来这边采风,顺便拜访一位老师。”苏晴晃了晃怀里的画册,解释道,“我是……美术编辑。”
她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些苍白,但在对方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下,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难道要告诉她,父亲退休后一直郁郁寡欢,似乎对五年前那桩失败的“烛龙”行动耿耿于怀?难道要告诉他,她潜意识里,一直在试图寻找与那件事相关的蛛丝马迹,甚至……包括寻找他的下落?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感到一阵心虚。
林琅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的沉默让她感到压力倍增。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苏晴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带来的巨大冲击。
“我……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她匆匆说道,甚至不敢再看林琅的眼睛,绕过地上的污渍,几乎是落荒而逃。
风铃再次因为门的开合而清脆作响。
林琅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仓皇逃离的紫色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裙角布料的柔软触感,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咖啡厅或者她身上香水的、特殊的金属钝化剂的气味。
这种气味,他只在某些经过特殊处理的、为了规避安检的武器或装备上闻到过。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之前的沉郁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五年的平静,就像一层脆弱的窗户纸,被这意外的重逢,轻轻一捅,便破了。
而风,已经开始从破洞中灌入。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他按了几个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屏幕微微一亮,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界面跳了出来。
他输入一行代码。
几秒钟后,界面顶端显示出一行小字:“指令收到。通道清洁。”
他删掉记录,将手机收回口袋。然后,他走到柜台,付了自己那杯咖啡和苏晴打碎杯子的钱,在店员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平静地离开了“时光角落”。
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繁华。
但林琅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苏晴的出现,不是偶然。
而沉寂五年的“龙牙”,或许,是时候该磨一磨锋刃了。
不是为了世界颤抖。
只为了,弄清楚五年前的真相,以及……守护某些似乎正被阴影再次笼罩的东西。
比如,她眼眸中那片,他曾惊鸿一瞥,并以为早已随着那个雨夜一同湮灭的……不曾被污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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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影
城市的另一头,一栋可以俯瞰江景的高层公寓内。
苏晴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怀里的画册散落一地,她也无暇顾及。
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琅……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冷峻的脸,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与那件事相关的一切。可当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时,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在瞬间崩塌。
她滑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出现?而且是在江城?在一个如此普通的咖啡馆?
父亲苏承岳,前军方某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虽然在“烛龙”行动失败后不久便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但他从未停止过对那件事的调查。苏晴知道,父亲一直对林琅的“牺牲”存有疑虑,甚至暗中派人寻找过,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曾是父亲最欣赏的年轻人,是隐龙的骄傲,是代号“龙牙”的兵王。
可在那份官方密封的、语焉不详的报告中,他成了任务失败、疑似叛逃、最终坠崖失踪的……污点。
父亲不信。她……也曾偷偷地不愿相信。
可现在,他活着。以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方式活着。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装修精致却略显冷清的客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今天她去见的,根本不是所谓的老师,而是一位父亲以前的旧部,如今在安全部门任职的叔叔。她试图从对方那里打听一些关于当年“烛龙”行动的、未被公开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林琅的。
对方讳莫如深,只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再深究此事,并暗示最近似乎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打听与“烛龙”相关的人,包括她父亲,甚至……可能包括她。
“小晴,听叔叔一句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父亲已经退了,你也该有你的生活。远离这些是非,对谁都好。”
当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只当是长辈的关心和告诫。
可现在,结合与林琅的重逢,以及他最后那个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刀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林琅的出现,和最近那些暗中活动的“不明身份的人”,有没有关系?
他真的是那个蒙受不白之冤的英雄?还是……父亲和那位叔叔所担忧的、与五年前的背叛有关的……危险人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警惕地向下望去。街道上车流如织,行人匆匆,一切如常。但她却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她。
她拉上了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房间内顿时昏暗下来。
她必须告诉父亲。必须尽快。
她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
忙音。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父亲很少不接她的电话,尤其是在白天。
她又拨了一遍,依旧是忙音。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与此同时。
江城某处,一个信号隔绝的密室内。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背影挺拔的中年男人坐在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时光角落”咖啡馆门口,苏晴仓皇离开,以及随后林琅走出来的监控画面片段。
画面定格在林琅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锐利的脸上。
中年男人拿起手边一个老旧的、漆面都有些斑驳的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里面浓酽的茶水。
他盯着屏幕上的林琅,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五年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你小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冒头了。”
他放下水壶,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龙牙……也总该再次出鞘了。”
“只是,这一次,你究竟是归来复仇的孤狼,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仿佛要透过那冰冷的影像,看穿那个年轻人内心所有的秘密。
窗外,城市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