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中的证据如同炙热的烙铁，烫得方平坐立难安。他知道，每多耽搁一刻，暴露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夜枭”在京城的耳目远超想象，慈云观的陷阱就是明证。对方此刻必然如疯狗般搜寻铁盒的下落。
天刚蒙蒙亮，方平便紧急密会了朱载堃和韩墨。在小院戒备森严的密室中，当账册和密信的内容展现在二人面前时，即便是久经风浪的韩墨，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朱载堃更是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上。
“祸国殃民！罪该万死！”朱载堃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已非简单的党争倾轧，而是动摇国本的通敌大罪！
韩墨迅速冷静下来，指尖划过账册上“牡丹堂”的字样，沉声道：“殿下，方百户，此物干系太大。刘守有乃至其背后的王体干，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将此铁证安全呈递御前！”
“如何呈递？”方平问道，“宫中眼下如同铁桶，王体干掌司礼监，把控内外奏章通道。若按常例递入，恐怕未到御前，便已落入其手，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韩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日恰逢朔望大朝，陛下会御门听政。这是唯一可能绕过司礼监，直呈天听的机会！”
朱载堃眉头紧锁：“皇极殿前，百官瞩目，如何呈递？更何况，刘守有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必有资格列席，若被他当场察觉，恐生变故，甚至……逼其狗急跳墙，在殿前发动！”
殿前惊驾，甚至血溅丹墀，这不是不可能！届时局势将彻底失控。
密室中陷入死寂。这是一步险棋，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方平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脑中飞速运转。硬闯不行，暗递风险极高，必须有一个万全之策，既能确保证据安全送达，又能最大限度保护己方安全。
忽然，他目光落在密室角落那个用于临时取暖的、燃烧着“暖阳煤”的小煤炉上，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殿下，韩大人，”方平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或许……我们不必亲自呈递。”
“哦？”朱载堃和韩墨同时看向他。
“明日大朝，百官入宫，必经何处？”方平问。
“自然是从大明门入，经承天门、端门，至皇极门。”韩墨答道。
“沿途戒备森严，但有一处，或许有机可乘。”方平缓缓道，“百官入朝前，往往在朝房等候。而朝房所需炭火，皆由内府库供应。近日天寒，炭火需求尤大……”
朱载堃眼神一亮：“你是说……利用输送炭火的机会？”
“不错！”方平点头，“‘暖阳煤’如今在宫内底层宦官和侍卫中已有口碑。我们可让徐夫人设法，将一批特制的‘暖阳煤’，以贡品或特供的名义，送至明日当值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处。冯保与王体干素有嫌隙，且曾暗中传递消息，或可一用。同时，将铁盒巧妙藏于这批贡炭之中！”
“风险太大！”韩墨立刻反对，“内府查验严格，如何确保铁盒不被发现？即便送入冯保手中，他是否愿意冒险呈递，亦是未知！”
“所以，需要双管齐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方平胸有成竹，“明日大朝，殿下您须正常上朝，甚至可伺机就边关军备之事慷慨陈词，吸引刘守有等人的注意。而真正的铁盒，不走宫内！”
“不走宫内？那走何处？”朱载堃追问。
“走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方平铺开一张京师草图，手指点向皇城西北角，“西苑！陛下退朝后，常会去西苑万岁山（景山）散步。我们可以设法，将铁盒直接送至万岁山下！”
“这更不可能！”韩墨断然道，“西苑禁卫森严，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外人不能，但‘自己人’可以。”方平目光锐利，“沈炼曾提及，北镇抚司有个老校尉，其子就在西苑当值，是个负责打理花木的园丁，人极老实，且对刘守有等人平日的跋扈多有不满。我们可以通过他，将铁盒藏于陛下日常歇脚的亭榭之中，并附上一封简短奏章，说明缘由！”
朱载堃和韩墨面面相觑，都被方平这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的大胆计划震撼了。这计划充分利用了人的思维盲区和宫廷管理的漏洞，虚实相间，极具操作性。
“但如何确保那园丁可靠？又如何确保陛下一定能发现？”韩墨提出关键问题。
“所以需要第三重保险。”方平深吸一口气，“明日，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亲自靠近皇城，甚至……制造一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陛下的注意。届时，无论铁盒通过哪条路径，只要到了御前左近，我的出现，便可作为引子，引导陛下去发现它！”
“你亲自去？太危险了！”朱载堃霍然站起。
“殿下，这是唯一能提高成功几率的方法。”方平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是最了解内情的人，也是‘夜枭’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陛下只要不是……必定会心生疑虑。况且，”他看向韩墨，“韩大人可暗中布置，若事有不对，至少能保我……留得性命。”
密室内再次沉默。这是一个将方平自身置于最险境的计划，但也是目前看来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良久，朱载堃重重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方平：“先生……何至于此……”
“殿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平坦然一笑，“方平早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唯有扳倒奸佞，肃清朝纲，殿下与这大明天下，方能有一线生机。”
计议已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韩墨负责联系冯保和安排西苑线路，朱载堃准备明日朝会奏对，方平则与沈炼、林青墨细化明日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如何“合理”靠近皇城并“制造动静”。
夜色深沉，暗流汹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张开，目标直指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而方平，便是那执网之人，亦是网中最危险的诱饵。
明日，紫禁城下，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