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地淌过林家小炒的窗棂,落在擦得锃亮的长凳上,映得满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光。晌午的客人正多,林晓梅端着托盘穿梭在两张方桌之间,麻花辫随着脚步轻轻晃,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是林大强的侄女,刚从乡下过来没几天,性子爽朗,手脚又麻利,待客更是热络得很。瞧见客人碗里的菜见了底,总要笑着多问一句“要不要再添点”;遇上饭量小的姑娘,会贴心地提醒“菜量足,别点多了浪费”;若是碰见扛活的汉子,便悄悄在菜盘边上多码上两块红烧肉,或是往碗里再添半勺炒得喷香的土豆丝。
客人们都喜欢这个眼明手快的小姑娘,都说林家小炒不仅菜味地道,这服务员更是招人疼。
可这事儿,落在庄建国眼里,却像是剜了他的心尖子肉。
他今儿个没去隔壁杂货铺算账,特意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饭馆角落,眼睛死死盯着林晓梅的一举一动,活像个盯梢的账房先生。眼看着林晓梅又给临桌的汉子多添了半勺花生米,他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拐杖在地上戳得“笃笃”响。
“林晓梅!你给我站住!”
庄建国的嗓门又粗又亮,瞬间压过了饭馆里的谈笑声。林晓梅端着托盘的手一顿,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茫然:“庄叔,咋了?”
“咋了?”庄建国几步走到她跟前,指着那盘少了半勺的花生米,心疼得直嘬牙花子,“你这是干啥?咱这花生米是花钱买的!一颗一颗都是铜板堆出来的!你倒好,动不动就给人多添,这不是浪费粮食吗?这不是白送钱吗?”
他的声音不小,邻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那刚得了半勺花生米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庄老哥,是我饭量太……”
“不关你的事!”庄建国摆摆手,眼睛还是黏在林晓梅身上,“咱开饭馆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多添一勺,成本就高一分,赚的钱就少一厘!你当这粮食是大风刮来的?”
林晓梅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她把托盘往旁边的桌上一放,梗着脖子反驳:“庄叔,我添的都是些零碎,不值几个钱!客人吃得高兴,下回才会再来,这叫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我看你是败家!”庄建国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拐杖又戳了戳地,“先前吴文斌茶水洗碗亏了钱,苏曼卿果酱掺糖赔了本,现在你又来添乱!照你这么干,咱这‘最抠门饭馆’的牌子,早晚得换成‘慈善堂’的牌子!”
“你这是抠门!不是会过日子!”林晓梅也是个倔脾气,平日里瞧着庄建国和林大强凑一块儿算账觉得好笑,今儿个被他当众数落,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客人来吃饭,图的就是个舒心!多添一勺菜,能让人家记着咱的好,这比啥都强!你倒好,眼里只有铜板!”
“我眼里只有铜板?”庄建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手指着她,半天憋出一句,“我这是为了饭馆好!为了大强好!”
“为了谁好,你心里清楚!”林晓梅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眶有点红,她转过身,不想再跟他争辩。
饭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了,客人们都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人敢出声。林大强在后厨听见动静,赶紧擦了擦手跑出来,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是庄建国又犯了抠门的毛病。
“你俩吵啥呢?”林大强皱着眉,先瞪了庄建国一眼,“建国,你又瞎嚷嚷啥?晓梅这孩子懂事,能有啥错?”
“她没错?她动不动就给客人多添菜!”庄建国指着那盘花生米,还在气鼓鼓地念叨,“这都是钱!”
“添就添了!多大点事儿!”林大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林晓梅,放软了语气,“晓梅,别跟你庄叔一般见识,他就是钻进钱眼里了。”
林晓梅抿着嘴,没说话,只是偷偷瞟了庄建国一眼。
庄建国还在嘀咕:“反正就是浪费……”
正说着,刚才那汉子吃完了饭,擦了擦嘴,掏出铜板放在桌上,笑着说:“大强哥,你这饭馆的菜好吃,人更好!我今儿个吃得舒坦,下回我带工友们都来!”
说着,他又冲林晓梅竖了竖大拇指:“小姑娘,人美心善!”
汉子一走,其他客人也纷纷附和,都说林晓梅贴心,以后还来光顾。
庄建国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又看看手里的铜板,突然不说话了。他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好像有点明白林晓梅说的“细水长流”是什么意思了。
林晓梅收拾着碗筷,眼角的余光瞥见庄建国站在原地,一脸的懊恼,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傍晚收了摊,林大强去隔壁酒馆打了二两酒,拉着庄建国喝。苏曼卿也拎着针线笸箩过来了,林晓梅在一旁收拾碗碟。
酒过三巡,庄建国的脸红扑扑的,他端着酒杯,瞅着林晓梅忙碌的身影,突然放下酒杯,瓮声瓮气地说:“晓梅,下午的事儿,是叔错了。”
林晓梅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撞进庄建国带着点歉意的目光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平日里的精明和抠门都淡了些,竟透着点憨厚。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小声说:“没事……”
苏曼卿瞅着他俩这模样,忍不住捂着嘴笑。林大强也嘿嘿直笑,端起酒杯跟庄建国碰了一下:“你这老小子,总算开窍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来,搅得满屋子的酒香和果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