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紧张地俯下身“碰到伤口了吗?是认识的人吗?要不要回下去?”
“没事…不用了,可能是我看错了。”方婉凝攥紧病号服下摆,指节发白。叶黎川上周发信息时还说准备和同学去山区做志愿服务,怎么可能…
回到病房时手机正在震动。哥哥的来电显示,她刚接通,对面就劈头盖脸砸来质问:方婉凝!你骨折住院三周怎么可以不告诉家里?爸妈刚给你辅导员打电话,我们才知道,打视频让我们看看,你伤哪里了?背景音里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隐约可辨。
接通视频后,只是轻微骨裂...她下意识用右手挡住左腕纱布,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挡住家人的视线,而且肇事者家属每天都有来...视频那头突然沉默。哥哥再开口时声音沉了下来:所以你宁愿接受陌生人的照顾,也不告诉亲哥你的医院地址?
窗外的云飘过,病床上的光斑突然暗了一块。方婉凝盯着床头柜上那个空餐盒。说“我真的挺好的,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听见哥哥在电话里叹气:爸妈六点到医院...对了,你刚说肇事者家属?方婉凝认真地对着视频,说“撞我的是我们学校的,他也是大四了,有很多事要忙,但是他拜托了他哥哥来给我送饭,他哥哥也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他们给我付了医药费,还给我请了护工。哥哥,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好吧,不说了,好好待在病房,我和爸妈马上就到了。”
你这孩子!陈书仪的手落在方婉凝发顶时,力道比话语轻了十倍。她粗糙的指尖梳过女儿枯黄的发尾,突然哽住声——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半截锁骨,比上次回家时又尖了几分。方峻林沉默地站在床尾,目光从石膏腿慢慢移到输液架上。药液正一滴、一滴坠入透明软管,像他手里攥着的核桃被盘出细微的响动。要不是你们辅导员说漏嘴...方远凝把水果篮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篮子里青枣撞出几道淤痕,你打算等拆石膏才通知我们?
门把手突然转动的声音解救了她。林玥抱着熟悉的保温袋进来,白瓷碗在袋子里叮当作响:慕医生让我转交...护士帽下的眼睛扫过满屋子人,突然卡壳似的顿了顿,他病人情况不太好,走不开。保温袋被匆忙搁在床头柜。
林护士。
她突然喊住已经退到门口的人。家人们探究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背上,喉咙里那句叶黎川是不是出事了转了三圈,最终混着唾沫咽了回去,...谢谢。
门关上时,陈书仪已经掀开保温袋:这医生倒是周到。山药排骨汤的香气漫出来,汤面上漂着几粒枸杞,正好补她检查单上的贫血指标。方远凝突然了一声,从袋底摸出对折的处方笺:【今早ct显示骨痂形成良好,可尝试拄拐短距离活动。明早九点我带康复科同事来看你。】落款龙飞凤舞的字最后一笔拉得极长,像把手术刀划破纸张。方峻林突然咳嗽一声:这慕医生...是那肇事小子的...哥哥。方婉凝突然打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的裂纹。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太阳雨,雨滴打在窗棂上的节奏,像极了那天小女孩趴在她轮椅扶手上抽泣时的频率。保温袋内层还残留着神经外科特有的消毒水味,比骨科病房用的要更刺鼻些。
神经外科监护室外,慕景渊把温水递给缩在长椅上的叶黎初,小姑娘校服后背还沾着放学路上淋到的雨水,怀里紧紧搂着叶黎川送她的恐龙玩偶。
林主任主刀过四百多例动脉瘤手术。慕景渊蹲下来平视黎夏通红的眼睛,白大褂下摆拖在地上,沾了道浅浅的灰痕,现在各项指标都稳定。走廊尽头传来轮床滚轮的声响,叶知行突然站起来挡住叶黎初的视线——有个盖着蓝布的担架正被推往手术专用梯。
叶黎初突然冲向慕景渊,攥着他的白大褂下摆,“大哥,二哥会不会死?”带着哭腔问,慕景渊蹲下身,用沾着消毒水味的拇指擦去叶黎初下巴上的泪珠,掌心轻轻托住她发颤的后脑勺。他抓起叶黎初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传来沉稳有力的跳动,小川的心跳很稳,就和我的一样。我刚刚在手术室和监护室里都看了他的监护仪,心跳特别稳。小初,二哥不是答应过你,他要看你,读高中,读大学,交男朋友,工作吗?他一直很坚强,很配合治疗,会没事的?
“可…可是…如果他…”
“你说,说话不算话的人,配当你二哥吗?叶黎初的哭声渐渐小了,抽噎着摇头。走廊尽头的电梯地响了一声,她下意识往慕景渊怀里缩了缩。慕景渊顺势把她搂进怀里,白大褂像翅膀一样裹住两个小小的身影。等天亮了,小川就会醒过来。他用下巴蹭了蹭叶黎初柔软的头发,声音低得像在说秘密,到时候我们一起罚他,让他给你买草莓味的棒棒糖,买最大个的那种。怀里的小身体终于不再发抖,叶黎初把脸埋在慕景渊的颈窝里,闷闷地了一声。慕景渊过了一会,为叶黎初理了理乱了的衣服,说“小初,你和爸爸妈妈先回去,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小初,别太担心,好好睡觉。”
“你先带小初回家。”黎夏把叶黎初塞进叶知行怀里,叶知行担忧地说:“你也跟我回去吧,等一下我送完你们再回来。”黎夏说“你明天不是有客户要见吗?”叶黎初拉住黎夏的衣角说“我也不想回去”“小初乖,跟爸爸回去,你爸爸也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你好好陪陪爸爸。”
发夹在推搡间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黎夏送他们父女到门口,慕景渊弯腰捡起发夹时,监护仪突然“嘀”地响起警报声。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冲进去,却在看清电极片脱落时,发现自己攥着的兔子发夹已经沾满了掌心的汗。
走廊的电子钟跳到了21:47,他漫无目的地拐进安全通道。等他回过神时,骨科病区淡绿色的地标线已横在眼前,隔着一整条走廊的玻璃门,能看见方婉凝的病房还亮着夜灯,暖黄色的光晕染在门框上,像幅被虚焦的油画。慕景渊突然想起傍晚林玥发来的信息:“方小姐的家人到了,但她好像想问什么?”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慕景渊往阴影里后退了半步,不小心碰到垃圾桶,惊扰了护士站的夜班护士,“您是哪个科的?有事吗?”小护士的圆珠笔停留在交接本上。他摆摆手转身离开,却没有看见突然抬头的方婉凝—月光在那瞬间漫过窗台,把他疲惫的样子投射在走廊地砖上,像一截被拉长的、模糊的素描线条。
“哥哥”方婉凝突然抓住方远凝的的手腕,“推我出去走走”
“现在?”方远凝看了眼腕表,“这么晚了有什么好看的?”
“医院中庭花园的紫藤花特别好看,哥~哥哥,你就推我出去看看嘛。”方远凝无奈地摇摇头,“好”。见方远凝答应,方婉凝心中暗想,“希望能遇到。”
方婉凝攥着方远凝的袖口,石膏腿在轮椅搁板上微微发颤。视线四处探寻着慕景渊的身影。夜风穿过走廊,把病号服吹得贴到背上,凉得像浸了层露水。“大半夜非要紫藤花…”方远凝推轮椅的力道重了几分,“你当自己是灰姑娘参加午夜舞会?”轮椅碾过卵石路时颠簸了一下。
紫藤架在月光下变成模糊的剪影,中庭花园的人还不少,她一眼便看到了走廊那一头,倚靠在长椅上的白色身影,慕景渊手里还捏着半罐咖啡,易拉罐被捏出细小的凹痕。
“婉婉”
“怎么了?哥哥。”
“发什么呆?我问你要不要再往前点?”方远凝看着她问,方婉凝愣了一下,笑着说“哥哥,我饿了,想吃汉堡,你给我买。”“哦~原来不是想散心,是想吃汉堡。”“哥~哥哥,给我买嘛,我住院这些天吃的东西太正常了,想吃点不一样的,求求你了。”方婉凝可怜巴巴地看着方远凝,“可是你一个人…”“没事,我一个人行的,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又有监控,我丢不了的。我保证在原地等你。”方远凝无奈地说“好吧,你一定要在原地等我回来。”“好,我保证。”等方远凝走远后,方婉凝转动着轮椅向前。
紫藤花在夜风中簌簌低语,轮椅碾过鹅卵石小径的声响惊动了长椅上的人。慕景渊抬头时,易拉罐上的冷凝水正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白大褂上泅出深色的痕迹。
“方…小姐?”
他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月光描摹着他眉骨的轮廓,在眼脸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阴影。
方婉凝停在他触手可及距离,“慕医生也来看月亮啊。”
慕景渊把咖啡罐放在长椅另一端,金属与木条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伸手想帮忙固定轮椅,又在即将碰到扶手时回来,转而拂去白大褂上的花瓣。
“今晚月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