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阳光彻底漫过窗台时，方婉凝被一缕晃眼的光斑惊醒。她下意识想抬手遮眼，左腕纱布却提醒似地硌在床沿，只好用右手背揉了揉眼睛。
床头柜上陌生的保温袋闯入视线——淡蓝色布袋边缘渗出细密水珠，像缀了圈玻璃珠子。解开抽绳的瞬间，红糖混着米香的甜暖扑面而来。蒸糕澄黄的表皮还泛着光泽，被她指尖碰到的部分微微下陷，又缓慢回弹。小米粥用双层瓷碗装着，上层凝着完整的米油膜。她忽然想起住院第三天，叶黎川拎着果篮风风火火冲进来，后头跟着白大褂扣得一丝不苟的慕景渊。婉凝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啊？少年把住院申请表拍在床头，食堂菜单看得我头大。她当时正被腰疼折磨得心烦，随口说了几样，红糖蒸糕排在首位。后来慕景渊送来的餐盒里，总有一格躺着这种糕点，有时是梅花状有时是圆墩墩的，但必定撒着炒香的芝麻粒。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响，她舀起半勺米油，忽然发现今天的粥里多了枸杞。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尖时，门口传来林玥带笑的声音：方小姐，醒来了，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方婉凝差点呛住，手忙脚乱去抽纸巾，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林玥推着药车进来，看了一眼还没有动过的蒸糕，熟练地调整输液速度，慕医生特意嘱咐，红糖蒸糕要趁热吃，小米粥可以放温一点。还有吃过红糖蒸糕就不要吃糖果了。”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望向窗外，住院部楼下的樱花树已经冒出新芽。方婉凝回想起最近的经历笑了，有交到朋友的喜悦，有命运捉弄的无奈。
方婉凝因为不太擅长社交，所以从小到大没有太多朋友。她的大学舍友都不太好相处，有人觉得她天天去图书馆好装，有人觉得这么努力，成绩还不是处在中间水平，是不是假努力。方婉凝在插画课上表现突出，教授经常表扬她的构图，而舍友陈雪虽然技术不错，但缺乏原创性，总是模仿热门画风。
有一次，陈雪故意引导方婉凝去看一位顶级插画师江晚禾的作品，并暗示“你的画风有点像她呢”。陈雪当晚就在专业群里匿名发帖，截图对比方婉凝的作品和着名插画师江晚禾的旧作，强调“连笔触都一模一样”，让同学开始怀疑方婉凝抄袭。某次作业讲评，教授提到方婉凝的作品很有个人风格，陈雪突然举手：“老师，我觉得这个风格很像插画师江晚禾的xx系列，是不是有点太像了？”然后舍友用小号在专业论坛发对比图，标题带节奏：“某美院学生‘致敬’过度，算不算抄袭？” 评论区开始有人攻击方婉凝。教授虽然欣赏方婉凝，但舆论压力下，建议她“调整风格，避免争议”。
陈雪私下对方婉凝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无意识模仿了。我有办法，可以帮你解释，说你是受启发，不是抄袭。不然的话，这事闹大了，你家里人会怎么想你，还有你以后接稿都可能受影响哦。”方婉凝有些生气地看着她，她见方婉凝没有说话，接着说“叶黎川，你应该知道吧，我在他乐队表演那天看到了你，你为什么要去…”方婉凝生气地说“我不用你帮我，我会证明我没有抄袭的。”
后面，方婉凝在专业论坛评论区发自己大一的旧速写，展示风格演变过程。调取创作过程的pSd文件图层历史，证明是一步步原创的。某位教授指出，方婉凝和插画师江晚禾的底层技法完全不同 。有人指出陈雪自己的作品曾经临摹过其他人的作品但没标注参考。当初攻击方婉凝的人开始嘲讽舍友“贼喊捉贼”，方婉凝反而因此获得关注，甚至有甲方主动联系合作。陈雪因为这件事没有脸面在宿舍待下去，便借着实习的由头，暂时离开了学校。
正午的病房飘着消毒水和饭菜混杂的气味。隔壁床张阿姨的女儿终于来探视，正一边削苹果一边听母亲数落护工：“昨儿半夜两点还偷吃我的芝麻糊！”水果刀在苹果皮上刮出清脆的响动。
方婉凝望着三十床空荡荡的床位——那位骨折的大叔应该被推去做康复治疗了。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纱布，忽然听见门口传来骨节叩门的轻响。
慕景渊站在逆光里，白大褂敞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手术服，领口还沾着些许水渍。他手里提着印有医院logo的环保袋，看起来像是刚从门诊抽空过来。小女孩今早出院了。他边说边从袋子里取出分层食盒，动作很轻地放在床头柜上，她姑姑特意来神经外科道谢，说父母下周就能转普通病房。食盒掀开的瞬间，清炒莴笋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慕景渊突然伸手，将最上层装着糖醋排骨的小格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今早吃过红糖蒸糕了，这份含糖量太高。
隔壁床的吐槽声突然停了。方婉凝余光看见张阿姨的女儿正偷偷举着手机，镜头明显对着慕景渊的侧脸。她假装咳嗽一声，那姑娘慌忙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一点半要跟骨科会诊。慕景渊看了眼手表，从口袋里掏出神经外科常用的叩诊锤，顺手把滑到床边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餐盒放着，护工会来收。他转身时，方婉凝注意到他后颈有一缕头发翘着，像是刚摘手术帽随手扒拉的。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对她挥挥手。
监护仪地响了一声。三十床大叔恰巧被推回来，轮椅碾过门口时正好挡住慕景渊离开的身影。
方婉凝反应过来，发现米饭里被自己戳出一个小坑。她晃了晃脑袋，开始吃饭。
轮椅的滚轮碾过门槛时发出一声响。林玥一边调整输液架一边对三床大叔说：今天康复训练做得不错啊，再坚持三天就能换短石膏了。
张阿姨的女儿突然压低声音：妈，那个医生看着挺不错的，不过他白大褂上别的是神经外科的胸牌吧？削到一半的苹果在她手里转了个圈，他和隔壁床什么关系啊？病房里的空气突然滞了一瞬。
方婉凝夹着的百合片掉到米饭上。慕医生是神经外科的。林玥突然提高声调，利落地给大叔垫好腰枕，方小姐是他弟弟的大学同学。她转头朝方婉凝眨眨眼，对吧？
嗯...
方婉凝低头戳着米，她想起慕景渊每次来都刻意保持的社交距离——递东西时永远先放在床头柜，说话时视线总是礼貌地落在她肩侧的病号服条纹上。张阿姨的女儿突然哦——地拖长音调：这样呀？监护仪的电极片突然有些发痒。
方婉凝用没打针的左手摸了摸耳垂，那里烫得像刚煮熟的鸡蛋。窗外不知哪层楼正在推治疗车，不锈钢器械碰撞的声响清脆地传进来。32床该测血糖了。林玥突然拿出采血针，塑料包装撕开的声音打断了八卦。她俯身时护士帽檐擦过方婉凝的额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神经外科上周刚调了排班表，现在慕医生午休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针尖扎进指尖的瞬间，方婉凝轻轻了一声。她瞥见食盒最底层露出的一角蒸糕——只有麻将牌大小，被细心切成了容易入口的方块。林护士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让她有些烦躁，她按铃叫来了护工，推她出去散散心，冷静一下。
医院走廊里夹杂着消毒水和各种药品的气味，方婉凝攥着轮椅扶手。护工老周推着她绕过护士站时，林玥那句“四十分钟午休”又随着推车轮轴的转动声碾过耳膜。
“去中庭花园看看吧？紫藤花开得挺好的。”
老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方婉凝含糊地应了一声，余光瞥见走廊镜面反射的自己——病号服领口歪着，头顶还翘着两撮没梳顺的头发。不由得低下头，老周继续推着她向前，轮椅经过神经外科病区时，她鬼使神差地让老周放慢速度。宣传栏里贴着医护简介，慕景渊的证件照下写着“28岁，神经外科主治医师 ，毕业于xx医科大学 ，医学博士。”照片里的他带着浅浅的笑。
“方小姐？”老周突然弯腰，“要往回走吗？您的手有点抖。”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摩挲左手腕的纱布。方婉凝勉强露出笑，“不用，请推我去中庭花园吧。”
午后三点的阳光照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发白。方婉凝让护工把轮椅停在紫藤架下，花瓣落了她满膝，盖不住脑海里循环播放的画面——慕景渊带饭菜时的细心，被切成小块的蒸糕。才二十八岁就是主治医师了...她无意识地捻着紫藤花穗，忽然被花枝刺了一下。低头看时，左手腕的纱布边缘沾了点花粉，像刻意晕染的水彩颜料。美术系大四的毕业创作还堆在宿舍，而那个人拿手术刀的手已经能救人性命。
轮椅碾过门诊部的连廊时，一阵急促的推车滚轮声突然从转角传来。方婉凝抬头，电梯门正在闭合的缝隙里，赫然闪过叶黎川苍白的脸——少年总是活力四射的卷发此刻湿漉漉贴在额头上，衣服领口还沾着可疑的暗色痕迹。
等一下！
她猛地抓住护工手臂，输液架被扯得摇晃。电梯数字已经开始跳动上升，不锈钢门映出她扭曲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