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澜馆内的喧嚣,如同涨到最高点的潮水,在达到顶点后,开始缓缓回落,却留下了满沙滩闪亮的贝壳与深深的水痕——那是胜利的余韵,混合着汗水、泪水、肾上腺素退去后的虚脱,以及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狂喜。
山海队的众人,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将林松阳从队友们七手八脚的“蹂躏”中解救出来。沈昭第一时间给他做了最基础的检查和紧急处理,确认除了严重脱力、肌肉劳损和几处擦伤外,没有更严重的伤势。林松阳被按在休息椅上,裹着厚厚的毛巾,手里被陆云溪塞进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他小口啜饮着,冰蓝色的眼眸还带着激战后特有的、仿佛聚焦在遥远虚空的恍惚感,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赢了。
真的……赢了。
其他队员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贺兰雪和苏茉虽然经过休息恢复了些许,但脸色依旧苍白,互相倚靠着,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松阳,脸上是混合着骄傲、欣慰和感同身受的疲惫笑容。陈海星靠在栏杆上,异色瞳望着场馆穹顶,似乎在放空,又似乎在回味最后那惊世骇俗的几分。巴图则是最兴奋的一个,虽然双腿还在因为之前的极限爆发而发软,但他硬是拄着球拍,在替补席前小范围地蹦跳着,嘴里用彝语哼着欢快的调子,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陆云川站在人群外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队员。他的白大褂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汗渍,口袋里的棒棒糖盒子也空了——不知是被他自己紧张时吃掉了,还是分给了哪个队员。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狂喜的表情,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卸下千钧重担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着雏鹰终于首次搏击长空后的欣慰与感慨。
程野早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想挨个去熊抱队员,又怕碰着他们的伤处,最后只能抓着沈昭的手臂语无伦次:“赢了!昭姐!我们赢了!去全国了!我的盲盒没白攒人品!我要回去把珍藏版全拆了庆祝!”
沈昭难得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毒舌依旧,语气却缓和了许多:“鼻涕擦干净。另外,你珍藏版拆不拆随你,但回去后所有人的康复理疗计划,强度加倍。”
“啊?”程野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傻眼。
这时,“深海交响”的队伍,在教练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傅听澜走在最前面,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队服外套,头发也重新整理过,恢复了那副优雅沉静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激战后的波澜。
双方队员面对面站定。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对手,此刻气氛却有些微妙。
傅听澜的目光首先落在被围在中间的林松阳身上,他走上前,再次伸出手:“恭喜。你们的表现,配得上这场胜利,也配得上全国大赛的舞台。”
林松阳挣扎着想站起来,被陆云溪轻轻按住肩膀。他坐着,同样郑重地伸出手,与傅听澜握住:“谢谢。你们很强,是你们逼出了……不一样的我。”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磕绊,但无比真诚。
傅听澜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深海阳光,透彻而坦然。他随即转向陆云川:“陆教练,您的队伍,让我看到了网球另一种令人敬畏的可能性。期待在全国大赛,能与你们再次相遇。”
陆云川推了推眼镜,郑重回礼:“傅同学过誉了。‘深海交响’的实力与风范,同样令人钦佩。全国大赛,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两支队伍的其他成员也互相致意、握手、简单交流。叶无眠走到陈海星面前,平静地说:“你的‘静止变量’和诱导逻辑,我记录了。下次,会有新的应对程序。” 陈海星异色瞳微闪,回以同样平静的点头:“随时恭候。”
夏晴则对苏茉说:“你的数据观察和临场模型构建,很厉害。希望有机会交流。” 苏茉虽然虚弱,但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乐意之至。”
巴图和对面的一个体能型选手互相捶了捶胸口(虽然巴图差点把自己捶得踉跄),贺兰雪则和“深海交响”一个同样对历史文化感兴趣的队员低声交谈起来。
没有失败者的沮丧,只有对强者的尊重和对更高境界的向往。这就是竞技体育,残酷而美丽。
简单的赛后仪式和采访后,山海队终于得以离开听澜馆,回到下榻的酒店。
当晚,陆云川大手一挥,包下了酒店附近一家颇有名的海鲜烧烤大排档,作为庆功宴。霓虹闪烁,烟火气蒸腾,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瞬间将队员们从赛场那种极致的紧张与纯粹中,拉回了充满烟火气的现实。
“干杯!!!”
十几个玻璃杯(里面是果汁或牛奶)用力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连一向矜持的苏茉,都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橙汁,白皙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贺兰雪直接干掉了一整杯酸奶,豪迈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引来巴图的大声叫好。林松阳端着陆云溪特意给他点的热牛奶,小口喝着,目光却落在眼前滋滋冒油的烤鱿鱼和堆成小山的各种烤串上,冰蓝色的眼眸里,罕见地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粹的、对食物的渴望和满足。
“吃!都放开了吃!”程野早就撸起了袖子,充当起烧烤架前的“主力军”,虽然烤焦了好几串,但热情不减。陆云川难得地放松了表情,甚至主动给大家分起了烤好的肉串。沈昭一边优雅地用筷子拆着一只烤虾,一边冷静地提醒:“林松阳,贺兰雪,苏茉,你们三个,油腻和辛辣的限量。巴图,陈海星,注意别吃太撑,影响消化。”
但此刻,谁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就连最挑食的陈海星,也对着烤得恰到好处的生蚝和蒜蓉粉丝扇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还不忘用手机拍照记录(顺便吐槽了程野烤焦的鸡翅)。
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白天的比赛。
“松阳哥!最后那一分!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啊?!我眼睛都没跟上!”巴图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嚷嚷,手里还比划着林松阳那个摔倒加腋下挥拍的动作。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林松阳正在努力对付一根烤玉米,闻言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必须那么做。好像……身体自己知道的。” 他描述不清那种玄妙的感觉,只能用最朴实的语言表达。
“那是‘心流’,运动心理学中的极致状态,意识与潜意识、身体与精神高度统一,超越常规思维限制。”苏茉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但眼中带着赞叹,“松阳在绝境压力下,被动进入了这种状态,并且将我们每个人的特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融合应用了。”
“哇!这么厉害!”贺兰雪眼睛发亮,“就像我捏粘土时,有时候手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动一样!”
“差不多,但层级更高,更复杂。”陈海星慢条斯理地剥着烤虾,异色瞳瞥了林松阳一眼,“而且,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赌性。幸好赌赢了。”
林松阳被说得耳根微红,闷头啃玉米。
“赢了就是赢了!”程野大手一挥,“管他怎么赢的!帅就完了!来,松阳,哥敬你一根大腰子!补补!”
众人哄笑。陆云川也笑着摇头,将一串烤得金黄的馒头片放到林松阳盘子里:“别听他瞎说,吃这个,好消化。”
气氛热烈而融洽。大家分享着食物,也分享着比赛中的细节、感受、甚至彼此出过的糗(比如巴图某个救球时差点把自己绊倒,比如程野在场边加油时喊破了音)。笑声、吵闹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这是属于团队的、最放松也最幸福的时刻。
就在庆功宴接近尾声,大家都有些微醺(果汁喝多了也会醉人)的时候,陆云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一条信息,发信人没有存名字,只有一串简短的数字代码,但陆云川认得。
是来自“上面”的。
信息内容也很简短:「区域选拔赛结果已知悉。表现超出预期。‘青训营’夏季特别邀请函已发出,至你处。另,老地方,‘他’想见你。」
陆云川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看了一眼正闹作一团的队员们,尤其是被巴图和贺兰雪围着、难得露出有些招架不住表情的林松阳,还有安静坐在一旁、嘴角噙着淡笑看着大家的陈海星和苏茉。
全国大赛的门票才刚刚到手,新的波澜,似乎就已经在遥远的云端酝酿。
“青训营”……还有,“他”……
陆云川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已微凉,带着些许涩意。
他知道,对于这群刚刚展翅的少年们来说,真正的天空,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风急浪高。
庆功宴的喧嚣渐渐平息,夜色渐深。队员们互相搀扶着(主要是累的),带着满足的笑容和鼓鼓的肚子,返回酒店休息。
而陆云川的房间灯,却亮了很久。书桌上,摊开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印着烫金徽章的信函,以及一张字迹遒劲、落款处画着一枚小小网球图案的便笺。
窗外的海市,灯火璀璨,如同倒悬的星河。更遥远的夜空深处,星光静静闪烁,仿佛在静静注视,也仿佛在无声召唤。
山海之翼的全国大赛征程,即将正式开始。
而一些更深远的未来,也已悄然掀开了扉页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