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市第一实验中学网球部夺得区域选拔赛冠军、挺进全国大赛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周一清晨,当林松阳拖着依旧有些酸软但精神奕奕的步伐,踏进久违的校园时,迎接他的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目光。原本因为他高大冷峻外形而有些敬而远之的同学,此刻眼中多了好奇、羡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走廊里不时能听到压低声音的议论:“那就是林松阳吧?”“听说最后一场比赛简直神了!”“我们学校真的要打全国大赛了!” 甚至有几个低年级的学弟学妹,红着脸跑过来,结结巴巴地要签名。
林松阳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只能僵硬地点头,含糊应着,然后加快脚步逃向教室。身高190cm的他,此刻却恨不得缩成一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比在球场上面对傅听澜的压力还让他不自在。
初2·1班的教室里更是热闹。林松阳一进门,就被几个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男生围住了。
“行啊松阳!不声不响干这么大一票!”
“全国大赛!太牛了!到时候我们能去加油吗?”
“听说你们教练特别厉害?那个总吃棒棒糖的?”
七嘴八舌的问题砸过来,林松阳感觉比接十个“雪原列车”还累。他支吾着应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的座位——那里,语文课代表正抱着一沓试卷,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写着“冠军同学,你的作文补交和错题订正,也该提上日程了哦”。
林松阳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胜利的云端跌回现实。学业,永远是他无法回避的痛。
苏茉和贺兰雪的处境也差不多。苏茉作为年级有名的学霸兼新晋网球明星,走到哪里都被注目礼包围。他倒是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淡然清冷,只是推眼镜的频率略微增加,以及身边询问他“数学笔记能否借阅”和“网球训练累不累”的人呈几何级数增长。贺兰雪开朗的性格让他更容易接受这种关注,甚至乐在其中,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比赛趣事,只是他的英语老师看着他那依旧惨不忍睹的听写本,摇头叹息:“贺兰雪同学,全国大赛的采访,你总不能也用‘火星骆驼语’回答吧?”
巴图和陈海星所在的班级同样沸腾。巴图几乎成了班级的“英雄”,课间被围得水泄不通,要他讲比赛细节,尤其是最后那声“山河”怒吼。巴图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银铃叮当,引得阵阵惊呼。陈海星则用他标志性的慵懒笑容和几句精辟吐槽应对着好奇的同学,同时不忘用手机记录下这“胜利后遗症”的众生相,异色瞳中闪烁着趣味的光。
然而,喧嚣与荣光之下,一丝不同寻常的波澜正在网球部内部悄然涌动。
午休时间,网球部活动室。
陆云川将三份一模一样的、印着烫金徽章和“国家体育总局青少年体育司”字样的正式信函,分别放在了林松阳、苏茉和陈海星面前。
“全国青少年网球精英训练营,夏季特别邀请函。” 陆云川的声音平静,但活动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为期四周,地点在首都北郊的国家训练基地。邀请对象是本届全国大赛各赛区表现突出的U14选手,以及部分被专家组特别关注的潜力新人。旨在进行高强度、高水平集训,并可能涉及……国家青少年梯队的一些考察和选拔。”
活动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知了的鸣叫。
林松阳盯着那封制作精良的信函,冰蓝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昨天教练简单提过,但真正拿到手里,感觉完全不同。烫金的字体仿佛有重量,压在他的指尖。
苏茉快速浏览着随信附上的日程安排和训练内容概要,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训练科目设置非常系统,配备了国内顶级的教练团队、运动科学专家和康复师。强度……预计是我们目前训练量的1.5到2倍。最后一周有内部对抗赛和评估。”
陈海星则轻轻摩挲着信函的纸质,异色瞳微微眯起:“时间点……和全国大赛初期小组赛有部分重叠。如果参加,意味着可能错过至少两场全国大赛的小组赛。”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巴图一下子急了:“什么?那怎么行!全国大赛啊!我们好不容易一起打进去的!”
贺兰雪也皱起了眉头,金色雀斑都仿佛黯淡了些:“松阳哥、苏茉哥、海星哥都不在的话……我们怎么打?”
连一向沉稳的程野都抓了抓头发:“这……陆教练,这训练营非得这时候吗?不能等全国大赛打完?”
陆云川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众人:“训练营的时间是固定的,由上面统一安排。机会确实难得,能接触到国内同龄段最顶尖的选手和资源,对个人能力的提升,视野的开拓,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甚至可能关系到未来更长远的发展路径。” 他顿了顿,看向林松阳三人,“去或不去,决定权在你们自己,也需要和家里充分沟通。但无论你们怎么选,有一点必须明确——”
他的语气加重:“山海市第一实验中学网球部,是一个团队。我们能够走到今天,靠的是每一个人的努力和彼此的支撑。全国大赛,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任何个人的选择,都不能,也不应该以损害团队利益为前提。如果你们选择参加训练营,那么,在离开之前,必须帮助团队做好充分的应对预案;如果选择留下,那么就要承担起在全国大赛中更重的责任。”
“同样,”他看向巴图、贺兰雪和其他队员,“如果队友因为追求更高的个人发展而暂时离开,剩下的我们,要做的不是抱怨或担忧,而是变得更强大,守住阵地,等他们回来,或者……在他们缺席的情况下,依然能赢!”
活动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炽热的阳光和不知疲倦的蝉鸣。
个人机遇与团队荣誉,眼前利益与长远发展,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尖锐地摆在了这群少年面前。
林松阳捏紧了手中的信函,纸张边缘有些硌手。他想起了东北老家父母期盼又担忧的眼神,想起了自己画纸上那些渴望冲破图纸的机械与轨道,想起了球场上那种掌控力量、超越极限的快感,更想起了和身边这些队友们一起流汗、一起拼搏、一起欢呼的每一个瞬间。
去训练营,意味着可能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变得更强。
但留下,意味着和队友们并肩作战,去冲击那个他们一起梦想的全国舞台。
苏茉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得失概率。陈海星异色瞳望向窗外,似乎透过玻璃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教练,” 林松阳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个训练营……如果去了,真的能……变得厉害很多吗?”
陆云川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以你们的潜力和这次区域赛展现的特质,如果能在那种环境中适应并吸收,提升会非常显着。尤其是你,松阳,你那种天生的力量感和空间直觉,以及……最后时刻展现出的‘融合’能力,正是更高层级教练所看重的‘可塑性’。但相应的,竞争也会空前激烈,压力巨大,甚至可能遭遇挫折。”
林松阳低下头,冰蓝色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我需要……想想。” 他最终说道,“也和家里打个电话。”
苏茉和陈海星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不急。”陆云川收起其余的资料,“距离最终确认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周,照常训练,备战全国大赛。同时,我也会根据你们不同的可能选择,开始构思几套对应的战术方案。”
下午的训练课,气氛明显与以往不同。虽然汗水依旧挥洒,击球声依旧清脆,但一种微妙的、混杂着兴奋、犹豫、不安和更强烈决心的情绪,在球场上空弥漫。
林松阳在练习“雪原列车”时,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纠结的情绪都轰击出去。苏茉在练习控球时,精度要求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陈海星的击球则更加变幻莫测,似乎在尝试将更多的“不可预测”提前演练。巴图和贺兰雪也练得格外卖力,仿佛要通过加倍的汗水,来填补可能出现的空缺。
训练结束后,陆云川将林松阳单独留了下来。
“除了训练营的事,还有这个。” 陆云川递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信封,“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林松阳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只有一张便笺,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力透纸背的几行字:
「林松阳小友:
闻听澜馆一役,心甚慰之。雪原列车,颇有旧时风骨。然刚极易折,纯力易穷。若有闲暇,可来‘云巅茶馆’一叙。老夫或可与你聊聊,何为‘刚柔并济’,何为‘力之所及,心之所向’。
——一个看过你比赛的老头子」
没有落款,只有一枚小小的、红色的、形似网球拍截面又似某种古老印章的图案。
林松阳茫然地抬起头:“教练,这是……”
陆云川看着那枚红色印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似是感慨,又似有一丝无奈。
“给你,你就收着。” 陆云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云巅茶馆’在山海市西山观景台附近,地方比较偏。去不去,也随你。但记住,如果你决定去,带上球拍。”
说完,他拍了拍林松阳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活动室,留下林松阳一个人对着那张便笺和那枚红色印记,怔怔出神。
先是全国大赛,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精英训练营邀请,现在又冒出这么一个神秘的“老头子”……
林松阳忽然觉得,打赢了区域赛,拿到了全国门票,好像并不是一个结束。
反而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加复杂、更加波澜壮阔世界的大门。
门后是更高的山峰,更汹涌的激流,更璀璨的星光,也必然伴随着更凛冽的风暴与更艰难的抉择。
他握紧了便笺,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那里面,最初的茫然渐渐被一种少年特有的、面对未知挑战时升腾而起的锐气与好奇所取代。
不管前方是什么。
既然列车已经启动,就没有回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