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职场困兽
“守拙堂”的清晨,被一股淡淡的檀香和崭新的木材气息包裹。阳光透过擦拭一亮的玻璃窗,洒在光洁的训练垫和简约的茶桌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紧张。杨帆早早便到了,正拿着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块“守拙堂”的牌匾,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重。
昨夜狙击枪的轰鸣和“米诺斯工坊”的诡谲,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但杨帆知道,那不是梦。师兄虎口那细微的淤青,以及苏瑾凌晨时分发来的那条确认“灰影”已安全移交的加密信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现实的严峻。
“师兄,苏小姐那边约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城东的‘静心茶舍’,她说那里绝对安全。”杨帆见陈禹从二楼静修室下来,立刻汇报。
陈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街道,目光沉静。与官方代表的会面至关重要,这关系到“守拙堂”未来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漩涡中立足。
“夏小雨那边联系了吗?”陈禹问。
“联系了!”杨帆连忙道,“按你的吩咐,只告诉她跟踪者已经被警方(模糊处理)带走,危险基本解除,但提醒她保持警惕,坚持练习站桩。她听起来……好像哭了一场,然后一直在道谢,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还问咨询费怎么付。”
“费用按最初约定的基础咨询收取。”陈禹淡淡道,“告诉她,如果后续感觉需要进一步的心理恢复和状态调整,‘守拙堂’可以提供更深度的服务。”
“明白!”杨帆现在对师兄的话奉若圭臬。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发出了轻微的、带着迟疑的响声。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面容。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头发油腻而凌乱,眼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眼袋深重,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他的背微微佝偂着,双手紧张地抓着一个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双肩背包带子,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疲惫、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
他站在门口,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没有转身逃走,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发出微弱的、带着沙哑的声音:
“请……请问,这里是……‘守拙堂’吗?我……我看到网上的介绍,说这里……可以解决麻烦?”
他的声音虚弱,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杨帆立刻换上职业化的微笑迎了上去:“是的,这里是守拙堂。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他引导着来人在茶室坐下,并递上一杯温水。
来人双手颤抖地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捧着,仿佛那点温度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低下头,肩膀垮塌,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只受到过度惊吓的刺猬。
陈禹没有催促,只是坐在他对面,平静地观察着。他“听”到了对方呼吸的浅促和紊乱,那是长期精神紧张和睡眠不足的典型特征;他“看”到了对方眼神的涣散和无法聚焦,那是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边缘状态;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气场的那种“塌陷”感,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干了。
这不是简单的疲惫,这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耗竭”。
“我……我叫周俊杰,大家都叫我阿杰。”来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我……我是一个程序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痛苦。
“我可能……可能快要不行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感觉……感觉自己好像一台快要烧毁的服务器,cpU过热,内存泄漏,系统随时会蓝屏、会崩溃……不,比那更糟,我感觉自己……‘坏’掉了。”
他的用词带着明显的职业特征,但其中蕴含的痛苦却是真实的、人性的。
“周先生,您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帆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引导。
阿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我大学毕业后就进了现在这家公司,‘创界科技’,做核心算法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技术够硬,就能站稳脚跟。我拼命学,拼命干,连续三年都是部门的绩效之星,好几个关键项目都是我主导攻克的难关。”
他的语气一开始带着一丝微弱的自豪,但很快被苦涩淹没。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开始,一切都变了。我的直属上司,李经理,开始处处针对我。我提出的技术方案,他总能挑出莫须有的毛病;我负责的项目,资源永远不到位,出了问题却全是我的责任;甚至在团队会议上,他公开嘲讽我‘只会写代码,不懂人情世故’、‘技术呆子’。”
“团队里的同事,也开始疏远我。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沟通。后来我才慢慢发现,是李经理在背后……说了很多我的坏话,暗示我性格孤僻、难以合作,甚至……甚至诬陷我想抢他的位置。”
阿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没有!我真的只想把技术做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谁的位置!可是没人信我!他们一起排挤我,孤立我。 group chat 里发消息没人回,中午吃饭没人叫我,团队建设活动也当我透明人……”
“我找过hR,可李经理是公司的老人,和hR总监关系很好,我的投诉根本没用,反而被他知道后,变本加厉地打压我。”
“我现在每天去公司,就像上刑场一样。看到他们的眼神,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我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晚上回到家,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全是噩梦……梦见代码出错,梦见被所有人指责,梦见被公司开除……”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拉扯着:“我试过吃药,安眠药,抗焦虑的药,没用!只能让我稍微麻木一点,但问题还在那里!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体重也在下降,有时候对着电脑屏幕,我会突然一片空白,什么都写不出来……那可是我最擅长的编程啊!”
他抬起头,用那双绝望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医生说我是重度焦虑和抑郁倾向,开了药让我吃。可我知道,根子不在我脑子里,在那个环境里!我……我能感觉到自己从里到外都‘坏’掉了……你们……你们有办法……‘修’吗?”
“修”这个字,从一个顶尖程序员口中说出,用来形容自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荒谬感和巨大的悲怆。
杨帆听得义愤填膺,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这分明就是职场霸凌!能把一个技术天才逼到这种地步,那个李经理简直是个混蛋!
陈禹没有说话,他起身走到阿杰身边,没有触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的目光如同温和的扫描仪,掠过阿杰紧绷的肩颈、微驼的脊柱、无意识颤抖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陈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周先生,你没有被‘修’的必要。”
阿杰猛地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你只是一台被强行安装了错误驱动、运行在恶意环境下的高性能计算机。”陈禹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比喻道,“你的硬件(身体)本身没有坏,甚至很优秀。是你的操作系统(心神)被病毒(恶意环境)入侵,导致了资源被大量占用,系统运行异常。”
他指了指阿杰紧握杯子的手:“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格式化重装(否定自己),而是先安装一个强大的‘防火墙’和‘杀毒软件’,清理掉那些恶意进程,让你的系统恢复正常的资源调度和运行效率。”
阿杰呆呆地看着陈禹,这个比喻瞬间击中了他。是啊,他感觉自己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而不是硬件损坏!
“防火墙……杀毒软件?”他喃喃道。
“没错。”陈禹点了点头,“‘守拙堂’提供的,就是这套‘身心安全防护与效能优化系统’。我们可以教你如何构建内在的‘防火墙’,抵御外界的恶意干扰;如何运行高效的‘杀毒程序’,清除积压的焦虑和压力;如何优化你的‘资源分配’,让你重获专注和精力。”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却又带着强大的信心。
“你愿意,让我们帮你‘安装’这套系统吗?”
阿杰看着陈禹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混乱代码中那一行稳定运行的核心指令。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我愿意!请……请你们帮帮我!”
他知道,自己或许终于找到了那条,从这片令人窒息的职场泥潭中,爬出去的绳索。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