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种营地的日子,以一种粗糙而紧绷的节奏向前滚动。
沈霄云履行了他的“交易”。每日,他会在营地东侧那片相对开阔、被默认为他活动区域的空地上,接待前来求助的伤者。时间固定,不超过一个时辰。他从不解释原理,也拒绝任何形式的报酬或额外的感激,只是精准地评估伤势,然后施展那神秘的暗金色符文,将污染的扩散“封印”。他的效率极高,手法稳定得令人心悸,仿佛在处理一件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种冰冷的高效,连同他异于常人的白发和浅灰色的眼眸,在幸存者们口中迅速发酵,衍生出各种传言。有人说他是上古传承的隐修者,有人说他是被归墟力量侵蚀后反而获得能力的异变者,也有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敬畏与依赖,如同藤蔓般在营地悄然生长。
石刚的恢复比预想中缓慢。根基的损伤并非单纯的能量枯竭,而是核心规则的动摇与破碎。他每日除了调息,便是背着依旧昏迷的苏婉,前往营地东南角的医疗区。那里聚集着几个懂些草药和简单治疗术的幸存者,条件简陋,但至少有些干净的纱布和提炼的消毒药剂。石刚不指望他们能治愈苏婉,更多的是希望不同的环境刺激,或许能唤醒她体内那丝微弱的“求生”本能。
他也按照沈霄云的指示,在医疗区附近,偶尔展示一下自己加固材料、稳定结构的能力。这让他获得了匠人和守卫们的一些尊重,也换取到一些额外的、相对干净的食物和饮水。
林沐瑶始终跟在沈霄云身边。她像是沈霄云一道沉默的影子,又像是一个好奇的观察者。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带着痛苦和希望而来,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离去。她看着沈霄云永远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冰冷无情的眼睛。
她开始尝试理解。理解“痛苦”,理解“希望”,理解“感激”,也理解沈霄云口中那些“冗余”、“变量”、“数据”的含义。她发现自己的心口,在看到某些特别悲惨的伤者,或者听到失去亲人的哀哭时,那莫名的抽痛感会变得更加清晰。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那是不好的感觉,是沈霄云似乎没有的感觉。
变化发生在第七天。
那天下午,沈霄云照例结束治疗。前来求助的最后一个伤者,是一个被腐化兽咬伤小腿的少年,伤势不轻,但送来得及时。沈霄云“封印”了他的伤口,少年在同伴的搀扶下,千恩万谢地离去。
空地上只剩下沈霄云和林沐瑶,以及远处一些窥探的目光。
就在这时,三个身影走了过来。不是伤者。为首的是王头儿,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营地公认的、手艺最好的老匠人孙铁头,另一个则是个面色沉郁、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穿着虽破旧但浆洗得相对干净,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和一种书卷气,是医疗区那边的主要负责人,姓吴,以前好像是个药师或学者。
王头儿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客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恭敬。
“沈先生。”他换了个称呼,“打扰您休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沈霄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王头儿搓了搓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吴药师,开口道:“您也知道,营地人手杂,规矩也……不算太严。大家都是为了活命聚在一起。您来的这些天,帮了大忙,救了不少弟兄的命,大家伙都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是,营地外面,越来越不太平了。那些游荡的腐化体、还有更麻烦的‘影蚀’残留的怪物,活动得越来越频繁。我们人手不够,防御工事也简陋,每天派出去的巡逻队和搜集队,伤亡都不小。受伤的兄弟,能挺到回来找您救治的,十不存三四……”
沈霄云的目光扫过吴药师手中捧着的一卷简陋的兽皮,上面似乎画着些地图和标记。
“直接陈述需求。”沈霄云道。
王头儿深吸一口气:“我们想……能不能请您,在您方便的时候,偶尔……跟着巡逻队或者重要的搜集队出去一趟?不用您亲自战斗,只要在危急关头,能像救治伤者那样,出手‘定’住那些怪物的关键攻击,或者稳住重伤队员的伤势,给我们争取撤退或者反杀的机会就行!”
这个请求,超出了单纯的“治疗”范畴,涉及到了主动参与营地的生存斗争。
吴药师也开口了,声音低沉:“沈先生,我们观察过您的手段。您那符文,不仅能遏制伤口污染,似乎对纯粹的寂灭能量,也有一定的干扰和压制作用。如果能应用在实战中,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孙铁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灼伤的手,握紧又松开,眼里充满期盼。
沈霄云沉默了片刻。浅灰色的眼眸中,暗金色符文流转,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风险增加。能量消耗提升。暴露可能性增大。”他列出三点,“回报。”
王头儿立刻道:“营地最好的物资供应优先给您和您的同伴!单独划分更安全的居住区域!您需要的任何信息,只要我们有的,绝不隐瞒!而且……”他看了一眼林沐瑶,“您这位妹妹,还有那位受伤昏迷的姑娘,我们会安排最可靠的人手保护,绝不让她们受到任何打扰和威胁!”
条件开得很足,几乎将沈霄云一行人抬到了营地“贵宾”兼“保护神”的位置。
沈霄云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营地外围那简陋的防御工事,以及更远处死寂而危险的原野。他的意识中,数据流在碰撞:参与实战,能获取更直接的归墟造物活动数据、观察幸存者战斗模式、测试权柄力量在动态对抗中的效果……同时,也能更深入地嵌入这个幸存者组织,观察其权力结构和应变能力。
“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需遵循我的规则。一,行动由我判断是否介入及何时介入。二,目标以搜集特定信息、资源或进行防御性巡逻为主,主动进攻高风险目标不在协议内。三,所有战斗数据需与我共享。”
“没问题!都听您的!”王头儿大喜过望,连忙应下。
消息很快传开。
沈霄云,那位神秘的、能“定”住死亡的白发强者,将要为营地的生存而战了!
营地底层挣扎求存的普通人们,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更坚实的生存保障。一些原本持观望或忌惮态度的小头目,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
第一次协同行动,是在三天后的清晨。目标是一处距离营地约二十里的废弃仓储点,根据前期侦察,那里可能还留存着一些未受污染的食物罐头和工具,但盘踞着少量腐化体和一种行动迅捷、擅长偷袭的“影蚀”残留生物——幽影蜥。
队伍规模不大,算上沈霄云和林沐瑶,一共十二人。王头儿亲自带队,挑选的都是营地里有经验、敢拼命的老手。石刚原本也想参加,但被沈霄云以“守护苏婉”为由留下。
出发时,晨光熹微,给营地蒙上一层惨淡的微光。队伍中的人们神情紧绷,检查着手中粗劣的武器。当他们看到沈霄云依旧是一身简单衣着,白发在晨风中微动,身边跟着安静茫然的林沐瑶时,眼神都复杂无比。有期待,有怀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沐瑶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靠近沈霄云。沈霄云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跟着。”
路途并不平静。他们遭遇了小股腐化体的袭击。这些低阶怪物没有理智,只有吞噬和破坏的本能。战斗爆发得突然而血腥。
沈霄云没有第一时间出手。他站在战圈稍外的地方,浅灰色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看着幸存者们如何配合,如何用简陋的武器攻击怪物的弱点,又如何被怪物的利爪和蕴含寂灭能量的攻击所伤。
直到一名队员为了掩护同伴,被一头腐化体的利爪狠狠扫中腹部,鲜血和灰败的侵蚀痕迹瞬间蔓延时,沈霄云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那名伤员身侧。没有理会旁边扑来的另一头腐化体,只是对着伤员腹部的伤口凌空一点。
暗金色的符文闪现,侵蚀瞬间停滞。
同时,他另一只手对着那头扑来的腐化体,五指虚空一握。
那头腐化体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周身的灰黑色能量剧烈紊乱,发出痛苦的嘶鸣,动作迟滞了足足一息!
就是这一息,旁边两名反应过来的队员怒吼着将武器捅进了它的要害!
战斗很快结束。伤员得到了及时处理,虽然依旧重伤,但至少污染被控制住了。而沈霄云那轻描淡写间,既能救人又能控场的手段,彻底震撼了所有参与行动的队员。
那不是战斗的技巧,那是近乎规则的干涉!
返程的路上,队伍的气氛截然不同。队员们看向沈霄云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崇拜和敬畏。他们围在他身边,尽管沈霄云依旧沉默寡言,但他们却争先恐后地汇报着刚才战斗的细节,仿佛能得到他一丝目光的停留都是荣耀。
王头儿走在最前面,回头看着被众人隐隐拱卫在中心的沈霄云和林沐瑶,眼神深邃。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从这一天起,沈霄云参与的行动逐渐增多。他并不每次都出手,但只要他出手,必然能扭转关键局势,最大限度地减少队伍的伤亡。他带来的安全感和获取资源的效率,是肉眼可见的。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发地聚集到他的周围。不仅是受过他恩惠的伤者及其亲属,还有那些渴望在末世中追随强者的战士,以及像吴药师、孙铁头这样,意识到他的价值并希望得到庇护的技术人员。
他们开始形成一个以沈霄云为核心的、松散的团体。这个团体没有明确的名称,但营地里的人,开始用一种混合着敬畏、羡慕和些许不安的语调,私下称呼他们为——“幽冥”的人。
因为沈霄云的力量带着死寂与终结的气息,因为他总是如此冰冷而莫测,因为他身边似乎总萦绕着一种非人的氛围。
而沈霄云对此,依旧表现得毫不在意。他接受着这种聚集,如同接受实验样本的自然选择。他给予这个团体一些基本的规则和指引,如同设定程序的参数。
林沐瑶观察着这一切。她看到人们如何从恐惧、到依赖、再到近乎狂热的追随。她看到沈霄云如何用他冰冷的方式,无形中编织着一张越来越大的网。
她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复杂意味,但她能感觉到,沈霄云周围的气场,正在改变。一种无声的、不容置疑的“势”,正在这绝望的废墟之上,以他为中心,悄然成型。
那不再是简单的“势力萌芽”。
幽冥之军,已初现雏形。
虽然它的统帅,或许从未想过要统御一支军队。他只是在观测,在计算,在收集数据,并顺便……为某个沉睡的人,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观测环境”罢了。
但历史的洪流,往往由无数个“顺便”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