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希望之种”分配给沈霄云一行人的临时住所,位于盆地东南边缘,靠近山壁的一排低矮窝棚中的一间。窝棚用粗糙的原木和压实的泥巴搭建,顶上覆盖着防水布和干草,空间狭小,勉强能容纳四人躺卧。门帘是一块破旧的帆布,漏风,但至少提供了基本的隐私和遮蔽。
条件简陋得近乎原始,但相比于外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这里已算得上安稳。
将依旧昏迷的苏婉小心安置在窝棚内侧相对干燥的草垫上后,沈霄云便站在门口,浅灰色的眼眸静静地扫视着整个营地,如同一个精密而冷漠的扫描仪在录入初始数据。石刚则强撑着伤势,在附近找到一些相对干净的干草,铺在身下,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着几乎见底的力量。林沐瑶有些无措地站在窝棚中央,看着简陋的环境和沉默的同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夜幕很快降临。营地没有统一的照明,只有零星的火堆和少数窝棚里透出的、用低阶能量晶石或油脂灯发出的微弱光芒。黑暗笼罩下来,将白日的嘈杂压成一片压抑的嗡鸣和零星的哭泣声。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汗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群体聚集后特有的浑浊气息。
沈霄云忽然动了。他没有点灯,只是指尖燃起一点稳定的暗金色光焰,亮度刚好照亮窝棚内部,却不会透出太多引起外界注意。他走到苏婉身边,蹲下,再次检查她的状态。暗金色的微光渗入苏婉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知着她灵魂烙印的稳定度和生命力场的微弱波动。
“生命维持系统工作正常,衰减速率降至每小时万分之零点三。”他低声自语,数据精确到令人发指,“但灵魂活性无提升迹象,外界刺激传导效率为零。需要外部介入,尝试激活其残留的‘创造’与‘求生’本能。”
他抬起头,看向石刚和林沐瑶:“营地东南角,能量场相对纯净,有基础的医疗处理点。明天,石刚带苏婉过去,尝试接触更专业的治疗者或拥有治愈类能力的幸存者。不必强求治愈,以观察反应、收集数据为主。”
石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我呢?”林沐瑶轻声问,她似乎对“观察反应、收集数据”这样的词汇并不完全理解,但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沈霄云看向她,浅灰色的眼眸在暗金光焰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非人。
“你随我行动。你的状态特殊,不宜单独暴露。同时,需要收集你与不同环境、不同人群互动时的行为模式和认知变化数据。”
他的安排依旧理性而冰冷,将每个人都置于“计划”的某个环节中。
一夜无话,只有营地外围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和远处黑暗中偶尔响起的、令人心悸的嘶鸣。
次日清晨,营地苏醒得很快。生存的压力容不得懒散。石刚用沈霄云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小心地将苏婉包裹好,背在背上,按照昨日了解到的方向,朝着营地的医疗区走去。他的身影在拥挤杂乱的窝棚间穿行,虽然步伐因伤势而略显蹒跚,但背脊挺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
沈霄云则带着林沐瑶,走向了营地另一侧,那片相对空旷、被当作临时集市和公共活动区域的平地。这里更加嘈杂,有人用捡来的破烂交换食物或工具,有人聚集在一起争论着什么,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在分配着今日的工作任务。
沈霄云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林沐瑶紧紧跟在他身边,好奇又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看到为了一块发霉的面饼而争执得面红耳赤的人,看到因为孩子生病而低声啜泣的母亲,也看到几个手持简陋武器、神情凶悍的汉子在人群外围巡逻,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
“混乱,低效,资源分配极度不均。”沈霄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平静地响起,像在念着实验报告,“情感驱动行为占比过高,理性决策缺失。幸存者内部存在明显的阶层分化和潜在冲突点。”
林沐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汇,但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焦虑、贪婪、绝望,以及偶尔闪过的、微弱的互助火花。
就在这时,集市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让开!快让开!”
“他被咬了!是腐化体抓的!”
“按住他!别让他乱跑!”
人群像受惊的鱼群般散开,露出中心的情况。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汉子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不正常的灰败色,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溃烂!正是被低阶归墟造物——“腐化体”抓伤后,寂灭能量侵蚀的典型症状!两个同伴试图按住他,却差点被发狂的汉子甩开。
周围的人群惊恐地后退,有人面露不忍,但更多人则是冷漠和避之不及。这种伤,在缺医少药的营地,几乎等于死刑,而且死状凄惨,还可能污染周围的人。
营地巡逻队的人很快赶来,为首的正是昨天那个“王头儿”。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伤员,脸色一沉,对旁边的人挥了挥手:“抬到隔离坑去!动作快点!”
“隔离坑”三个字,让地上的伤员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恐惧和绝望,他挣扎得更厉害了。
“不……不要……救救我……我还有用……我能干活……”他嘶哑地哀求着,目光在周围冷漠的面孔上扫过,最终,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牵引,他的目光越过了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沈霄云身上。
或许是因为沈霄云那异于常人的白发和过于平静的神情,在慌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救……救我……”伤员朝着沈霄云的方向,伸出了那只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右手,眼中是溺水者最后的乞求。
王头儿也顺着伤员的目光看了过来,见到是昨天新来的、那个沉默白发的男人和他身边受惊少女般的妹妹,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催促手下动作快点。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集中到了沈霄云身上。想看看这个气质特殊的陌生人会作何反应。是像其他人一样冷漠避开,还是会做些什么?
林沐瑶也紧张地抓住了沈霄云的衣袖,她看着地上那人痛苦扭曲的脸和正在恶化的伤口,心头那莫名的抽痛感又出现了,比之前几次都要清晰。
沈霄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伤员身上,浅灰色的眼眸中,暗金色符文流转,仿佛在快速扫描分析着伤口的侵蚀程度、能量构成、以及伤员本身的生命力残余。
“寂灭能量侵蚀,浓度中等,侵入深度三厘米,扩散速度每分钟零点五厘米。伤员生命力中等偏下,自身免疫系统已失效。常规手段处理,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五。”他低声自语,数据精确得可怕。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迈步走了过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王头儿眼神微凝,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但没有阻止,只是警惕地看着。
沈霄云走到伤员身边,蹲下。他没有去碰触伤口,甚至没有看伤员哀求的眼睛,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再次泛起那点凝聚的暗金色光芒。
这一次,他没有将光芒点入伤员体内。
他只是悬在伤口上方约一寸处,然后,指尖极其轻微地划动起来。暗金色的光丝从指尖流出,并非治疗,而是在伤口上方凭空“编织”!光丝交错,迅速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立体符文!那符文散发着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定住时空、镇压混乱的气息。
当符文成型的瞬间,伤员手臂上那正在蔓延的灰败色泽,像是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了,骤然停止了扩散!伤口处那令人作呕的溃烂和侵蚀感,也明显减轻了!
伤员猛地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又看向沈霄云。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王头儿的眼睛也瞪大了!
这……这是什么手段?!竟然能直接遏制归墟能量的侵蚀?!
沈霄云做完这一切,收回了手,指尖的光芒黯淡。他站起身,看向王头儿,声音依旧平淡:“侵蚀已被暂时‘封印’,扩散停止。但他的手臂组织已坏死,需截肢。后续能否存活,取决于截肢手术的水平和术后抗感染能力。‘封印’效果可维持十二个时辰。”
他的语气,就像在交代一件物品的处理方法。
王头儿回过神来,看着伤员手臂上那个虽然依旧可怕、却不再恶化的伤口,又看看沈霄云,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忌惮,也有一丝……希冀?
“你……你能做到这个?”王头儿的声音有些干涩。
“基础规则应用。”沈霄云回答,“针对低浓度寂灭污染的部分压制。无法治愈,仅能延缓。”
即便如此,在这朝不保夕的营地,这种“延缓”的能力,也已近乎神迹!
“快!把他抬到老孙头那儿去!告诉老孙头,伤口‘定住’了,赶紧准备截肢!”王头儿立刻对手下吩咐,语气急切了许多。
伤员被迅速抬走,离开前,他挣扎着看向沈霄云,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深深的敬畏。
人群依旧围着,没有散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霄云身上,变得灼热而复杂。有好奇,有敬畏,有渴望,也有深深的忌惮。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王头儿的态度客气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沈霄云。”沈霄云报出名字。
“沈……兄弟。”王头儿斟酌着措辞,“你这手本事……了不得!营地里有不少被那些鬼东西伤到的兄弟,缺医少药,只能等死……你看……”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霄云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期待、或怀疑、或热切的面孔,最后落在王头儿脸上。
“我可以提供有限的‘污染压制’服务。”他平静地说,语气不像是在谈条件,更像是在陈述一项实验计划,“作为交换,我需要不受干扰的居住权,基本物资供给,以及……对我同伴治疗上的便利和信息共享。”
他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很低。
王头儿几乎没有犹豫:“没问题!只要沈兄弟你愿意帮忙,这些都好说!我这就去跟营地里几个管事的说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营地中传开。
新来的白发男人,拥有不可思议的手段,能“定住”归墟造成的伤口!
对于那些每日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幸存者而言,这无异于黑暗中的一道微光。尽管这道光冰冷、神秘,甚至有些可怕,但它确确实实能带来活下去的希望。
很快,就有其他受伤者的亲属或同伴,小心翼翼地找了过来,怀着忐忑的心情,请求沈霄云的帮助。
沈霄云来者不拒。他对待每个伤者都一视同仁,冷静地评估伤势,然后以同样的方式,施展那神秘的暗金色符文,暂时“封印”污染扩散。他的效率极高,手法精准得近乎残酷,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接受任何额外的感谢或馈赠。
他像一台高效而冷漠的医疗仪器,精准地处理着“伤口”这个数据。
但就是这种高效和神秘,配合他异于常人的外貌和气度,反而在幸存者心中,迅速构建起一种深不可测的强者形象。
林沐瑶始终跟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切。她看到伤者痛苦而来,带着一丝希望离去;看到人们眼中对沈霄云日益增长的敬畏;也看到沈霄云那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沈霄云为中心,悄然汇聚、萌芽。
那不仅仅是感激或依赖。
那是一种更原始的、在绝境中对于“力量”和“希望”的盲目攀附,是一种……“势力”的雏形。
尽管沈霄云本人,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依旧只将这一切视为“数据收集”和“变量观测”的必要过程。
但命运的齿轮,已经在他那精准而冷漠的指尖拨动下,开始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缓缓转动。
势力的萌芽,破开了绝望的冻土,在这片名为“希望之种”的废墟之上,投下了第一道虽不温暖、却足够清晰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