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前哨站的地下空间，提供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石刚在初步融合了陈默的牺牲意志后，状态虽未完全恢复，但那股从灵魂深处重新燃起的坚韧，支撑着他度过了最危险的虚弱期。沈霄云则利用这相对安稳的环境，对苏婉的沉眠状态进行了更深入的“维护”，同时，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以这个隐蔽据点为中心，向着更广阔的区域延伸、探测。
第四天清晨，当外界那永恒昏暗的天光勉强透过变形的闸门缝隙渗入地下时，沈霄云结束了又一轮静立感知。
“东北方向，直线距离约八十里，检测到超过两百个稳定的生命信号聚集，能量波动模式显示存在基础秩序维持和低水平生产活动。”他睁开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陈述，“同时，检测到三个方向有零散生命信号正在向该聚集点移动，移动模式具备规避风险和寻求汇合的意图。”
石刚靠坐在墙边，正在缓慢调息，闻言精神一振：“幸存者聚集地？有组织的？”
“初步判定为灾后自发形成的聚居点，具备初级社会组织形态。”沈霄云点头，“规模超出之前遇到的零散幸存者团体两个数量级。其存在本身，是观测‘变量’在格式化压力下自组织演化的高价值样本。”
他依旧用着观测和样本的冰冷词汇，但石刚已经能从中剥离出关键信息：有一个相对安全、有一定规模的避难所，而且正在吸收更多零散的幸存者。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在苏婉需要更稳定环境、林沐瑶需要接触更多“人”以重建认知、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恢复的情况下。
“我们去那里？”石刚问。
沈霄云的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苏婉，又落在安静坐在一旁、好奇听着他们对话的林沐瑶身上。
“目标变更。”他说道，“前往该聚集点，获取更多环境数据，并为苏婉寻找可能存在的、更温和的修复环境。同时，该聚集点的稳定性，有助于观察林沐瑶‘新生人格’与群体互动的模式。”
理由依旧充满算计，但目的地明确。
没有更多废话，简单补充了水分，一行人再次上路。
沈霄云选择的路径依旧诡异而高效，总是能避开最危险的区域，走在能量乱流的间隙。但随着他们靠近那个聚集点，沿途的景象也开始发生变化。
毁灭的痕迹依然存在，但多了些“人气”。他们看到了被简单清理过的道路，看到了用废金属和石块垒起的简易路标，甚至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发现了一个简陋的、似乎有人定期维护的观察哨——虽然里面空无一人。
空气的污染浓度，似乎也随着靠近聚集点而略有下降，并非被净化，更像是被某种粗糙的力场或大量生命活动自然稀释、驱散了一些。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低矮的山脊，站在一处断崖边缘向下望去时，所谓的“聚集点”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并非想象中坚固的堡垒或地下城市。
那是一处地势相对低洼、三面环山的盆地，盆地里，密密麻麻地搭建着无数简陋的窝棚、帐篷，甚至有很多直接利用倒塌建筑的残骸稍作修葺而成的容身之所。材料五花八门，破布、塑料、金属板、甚至鞣制过的兽皮，杂乱却充满了一种顽强的生存气息。盆地中央，似乎有一条尚未完全干涸的小河穿过，河畔有人影在取水、浆洗。
在盆地外围的几个制高点和入口要道，能看到用沙袋、废车和粗大原木构筑的简陋防御工事，上面隐约有人影在值守。工事上飘扬着几面旗帜，图案各不相同，有些依稀能看出原属于不同城镇或小型组织的徽记，但现在都被粗糙地缝补或涂抹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而崭新的联合标志。
盆地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断波动的不规则光膜。那光膜看起来脆弱不堪，颜色混杂，显然是由多种不同属性、不同来源的能量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的，与其说是防御结界，不如说是一层勉强的“过滤网”和“警示层”。但就是这层脆弱的光膜，却实实在在地将盆地内部与外部弥漫的绝望死寂隔开，营造出了一片相对“干净”、让人能喘息的空间。
这是一个在废墟上顽强生长出来的、粗糙的、混乱的，却生机勃勃的幸存者营地。
“这就是……聚集点？”林沐瑶喃喃道，她的目光被盆地中那密密麻麻的“巢穴”和影影绰绰的人影所吸引，眼中充满了新奇。对她而言，这比一路走来看到的纯粹毁灭景象，要“有趣”得多。
石刚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并不美好，甚至堪称破败脏乱，但他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属于“人群”的生气。这让他想起了陈默、龙战天他们的牺牲，或许，就是为了让这样的“生气”能够延续下去，哪怕是在如此卑微的形态下。
“检测到复合能量屏障，构成粗糙，效率低下，但具备基础的污染过滤、敌意警示和微弱的精神安抚效果。”沈霄云的分析声响起，“营地结构松散，防御存在多处漏洞，物资储备水平低下，内部能量波动显示存在多个小型权力中心，存在摩擦可能。总体评估：生存韧性中等，发展潜力低，但作为短期观测点和资源获取节点，具备价值。”
他顿了顿，补充道：“营地东南侧，能量波动相对纯净稳定，疑似有医疗或静养区域。苏婉的状态在那里可能得到更好的维持。”
“那我们怎么进去？”石刚问。这样的营地，必然有准入规则和警戒。
沈霄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营地入口处。那里，简陋的工事后，几个手持简陋武器、神情警惕的守卫，正在盘查几个想要进入营地的、风尘仆仆的幸存者。检查的过程看起来颇为严格，甚至有些粗暴。
“直接进入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冲突。”沈霄云说道，“需要合理的‘身份’和‘价值’。”
他的目光，落在了营地外围，一片相对空旷、堆放着不少废弃物和待处理材料的区域。那里，有一些人在忙碌，似乎在尝试修复一些损坏的器具，或者处理猎获的、带有微弱污染的变异兽尸体。
“石刚，”沈霄云忽然说道，“你的【不灭磐石】根基受损，但‘守护’与‘稳固’的规则领悟仍在。去那里，展示你能加固材料、净化低度污染物品的能力。无需全力，表现出三阶左右、有特殊专长的工匠或净化者水准即可。”
石刚一愣，随即明白了沈霄云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以“有用之人”的身份，获得进入营地的资格，并可能获得一定的接纳。
“那你和沐瑶呢？”石刚问。
“我会以‘负伤同伴的护送者’和‘情报提供者’的身份随同进入。”沈霄云平静地说，“林沐瑶……她的状态特殊，不宜直接暴露能力。暂时作为我的‘妹妹’，因惊吓失语。”他编造身份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合情合理。
林沐瑶听到“妹妹”这个词，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些新奇，但没有反对。
计划已定。
石刚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将体内那股融合了血色意志的新生力量稍微收敛，只流露出属于【不灭磐石】的厚重与稳固感。他背起苏婉，率先向着那片工作区域走去。
沈霄云则带着林沐瑶，落后一段距离，如同两个普通的、带着伤病同伴前来投奔的幸存者，默默跟随。
当石刚走近那片工作区时，立刻引起了几个正在忙碌的人的注意。他们抬头，警惕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虽然满身伤痕却步伐沉稳的陌生来客，以及他背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站住！什么人？哪来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看似小头目的壮汉停下手中的活计，拎着一把沉重的扳手，粗声问道。
石刚停下脚步，将苏婉小心地放下，让她靠坐在一堆相对干净的木料旁。然后，他指了指旁边一块明显被寂灭能量侵蚀、表面灰白剥落的金属板材，用沙哑但清晰的声音说：
“这块板，内里的结构快被蚀空了，撑不了多久。给我点时间，我能让它再结实点，至少，挡挡普通的流矢和低阶腐化体的抓挠，没问题。”
刀疤脸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那块板材，又看看石刚：“你说你能修？怎么修？我们这儿的几个老匠人试过，这种被‘死气’咬过的玩意儿，脆得像饼干，一敲就碎，根本没法用！”
石刚没有多解释。他走到那块金属板前，伸出双手，轻轻按在灰白斑驳的板面上。他闭上眼睛，调动起体内那微弱但本质层次极高的“守护”与“稳固”的规则之力。
土黄色的光芒，夹杂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自他掌心渗出，缓缓渗入金属板内部。他没有尝试驱散那些已经深入材料的寂灭污染——那需要消耗他现在负担不起的力量。他做的，是在那些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即将断裂的微观结构之间，强行“注入”一股坚韧的、带有他意志印记的“粘合剂”，并强化那些尚未被完全破坏的原有结构。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石刚额角渗出细汗，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稳稳地支撑着。
当他的手掌离开金属板时，那块板材表面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灰白的色泽似乎淡了一点点。但刀疤脸和其他几个好奇围过来的匠人，却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因为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板材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不安的“脆弱”和“崩解”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坚固的感觉！
刀疤脸不信邪地抡起手中的铁锤，用中等力气敲了一下板材边缘。
“铛！”
一声沉闷坚实的回响，板材纹丝不动，连个凹痕都没留下！要知道，之前同样力道敲上去，早就裂开了！
“好家伙！”刀疤脸眼睛一亮，看向石刚的目光顿时不同了，“真有你的！兄弟，这手艺绝了！怎么称呼？从哪儿来的？”
“叫我石刚就行。”石刚喘了口气，指了指靠坐在一旁的苏婉，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沈霄云和林沐瑶，“我们从东边逃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归墟的游荡体，我妹子受了重伤，这两位是路上遇到的，帮了我们一把。听说这边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就过来了。”
他的说辞与沈霄云事先的设定吻合，合情合理。
刀疤脸看了看昏迷的苏婉，又打量了一下走过来的沈霄云和林沐瑶。沈霄云的样子有些冷峻，白发也显眼，但此刻气息内敛，像个沉默寡言的护卫。林沐瑶则依偎在沈霄云身边，低着头，一副受惊后不敢说话的样子，惹人怜惜。
“都不容易。”刀疤脸叹了口气，脸上的凶悍之气淡了不少，“你们这情况……行吧，老李，带他们去入口那边登记一下，跟守卫队的王头儿说，是我老张介绍来的，有手艺，能帮忙！尤其是这位石兄弟！”
旁边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应了一声，态度客气了不少：“几位，跟我来吧。”
就这样，凭借着石刚展现出的“价值”，以及合理的身份说辞，他们相对顺利地通过了营地入口的盘查。守卫队长“王头儿”在亲自验证了石刚加固的那块金属板后，也爽快地给了他们临时居住的许可，并指点了营地内的大致分区。
踏入盆地，嘈杂的人声、各种混杂的气味、孩童的哭闹、工匠的敲打声……扑面而来。
混乱，拥挤，甚至有些肮脏。
但在这里，石刚看到了人们眼中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忙碌、算计、争吵、合作……属于“生活”的复杂色彩。他看到有人用简易的滤网从河中取水，看到妇女们在窝棚边架起锅灶烹煮着可疑的食物，看到几个看起来像是学者模样的人，围着一块画满符号的破布激烈争论，甚至看到一小片被开垦出来的土地，上面稀疏地长着些蔫头耷脑的、却顽强活着的作物。
毁灭未曾远离，死亡依旧潜伏。
但在这里，在这片废墟之上，新生的目标——生存下去，尽可能地活下去，并尝试重建一点点秩序——已经如同野草般，在裂缝中扎根，顽强地生长出来。
沈霄云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这一切，数据流在眼底无声滑过。
林沐瑶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好奇又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喧闹的“人类世界”，她空白的记忆殿堂里，似乎开始被强行塞入一些全新的、嘈杂的、充满矛盾的“素材”。
新的环境，新的人际，新的挑战。
属于这支破碎团队的新篇章，在这个名为“希望之种”的简陋营地，悄然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