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瑶化作的生命光雨已然散尽,但那“余响”却并未立刻消失。它在物理层面短暂地净化了部分区域的归墟侵蚀,更在精神层面,于无数幸存者近乎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激起涟漪的石子。
龙魂司地下避难所,核心区域。
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被一种奇异的宁静所取代。伤员的呻吟减弱了,不是因为伤情好转,而是那股萦绕不散的、被抹除的恐惧感,被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暂时驱散。人们脸上不再是纯粹的麻木或恐慌,而是混合着悲伤、茫然,以及一丝……被唤醒的什么。
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修士,怔怔地看着自己那被翠绿光雨拂过、不再继续湮灭的伤口断面,眼中死灰般的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狠厉的坚定。他用剩下的手,死死握住了身旁一柄断裂的法剑。
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停止了无声的哭泣。她低头看着怀中因为那温暖光芒而停止啼哭、安然睡去的孩子,浑浊的眼中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光。她将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最后的温暖。
几名伤势较轻的护卫,默默捡起掉落的武器,相互搀扶着,重新站到了通往核心区的通道口。他们的力量依旧微不足道,他们的防御依旧脆弱,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有退缩。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重新燃起的熊熊斗志。有的,只是一种更底层、更坚韧的东西在悄然滋生——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对“存在”的眷恋,是被林沐瑶最终牺牲所点燃的、不甘就此消亡的微弱火种。
这火种,就是信念的微光。
它无法照亮整个黑暗,无法驱散所有寒冷。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底,顽强地闪烁着,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虚无侵蚀。
---
轮回海核心,幽暗领域。
沈霄云依旧闭目盘坐,但他周身的气息,与片刻前相比,已然不同。
那绝对的、仿佛与万物隔绝的冰冷感,淡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沉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内部正在酝酿着难以预测的波涛。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场“生命余响”对世界产生的影响,也捕捉到了那些分散在大陆各处、如同星火般重新亮起的“信念微光”。这些微光如此弱小,在归墟的绝对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终结”规则的无声抗议。
他的意识核心,那个因为林沐瑶的彻底消失而产生的“空洞”,并未被填平。相反,它像是一个旋涡,开始主动吸纳、分析那些源自外界的、微弱却坚定的信念波动。
“牺牲……为了什么?”
“存在……意义何在?”
“守护……价值几许?”
这些曾经被他视为冗余情感产物的命题,此刻却如同编程中的底层指令,反复冲击着他以绝对理性构筑的思维模型。
他“看到”石刚即使濒临崩溃,依旧用身体护住苏婉的执拗。
他“听到”苏婉在绝境中,强行引动空间本源时那不甘的呐喊。
他“感受”到龙战天引爆龙魂时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绝。
他更“体会”到林沐瑶化作光雨时,那超越生死、对万物生灵的温柔祝福。
这些画面、声音、感受,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带着……“色彩”的信息单元,强行涌入他冰封的认知领域。
他试图用冥君权柄去解析、去定义,却发现这些源于“人性”与“情感”的东西,似乎存在着某种无法被规则完全量化的部分。
一直沉寂的星核碎片,此刻也在他体内发出了微弱而持续的共鸣。那来自古文明的海量知识中,关于“文明韧性”、“群体意志”、“情感变量对物理规则潜在影响”的模糊记载,与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隐隐对应起来。
沈霄云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依旧深邃冰冷,但在那冰层之下,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星云在旋转、碰撞、演化。
他没有去看那道惨白的裂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幽暗领域之外,那规则崩坏、万物凋零的景象。
他看到了在领域边缘,相互扶持、艰难求存的石刚与苏婉。石刚正在尝试用最笨拙的方式,将自己残存的、微薄的土系能量渡给苏婉,试图稳定她混乱的气息。苏婉虽在昏迷中,眉头紧蹙,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着一个残缺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空间符文。
这两道微弱却顽强的气息,与他感知到的、大陆各处那些星星点点的“信念微光”,仿佛通过某种无形的网络连接在了一起。
它们太渺小了,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不知为何,沈霄云那冰封的心湖,却因为这无数渺小微光的存在,而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波澜。
他重新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与那道惨白裂痕进行规则层面的对抗与解析。
他开始尝试,将那些分散的、微弱的“信念微光”,以及林沐瑶牺牲留下的“生命余响”,作为一种新的“变量”,小心翼翼地引入到他以冥君权柄构筑的、这片幽暗领域的规则体系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尝试。情感与信念,是秩序最大的变数,也是毁灭最好的催化剂。
幽暗领域的边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翠绿星点与银白光晕的涟漪,悄然荡漾开来,与那绝对的死寂和终结之力,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信念的微光,终于照进了这片代表着终焉的本源之地。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