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之内，黑暗粘稠如墨。
赵彻手中的人皮册子，触感滑腻，像是在抚摸一块浸透了油脂的冷肉。
他没有点燃火石。
不需要。
《化血真经》上的每一个字，都用不知名的血液书写，在绝对的黑暗中，自行透出幽幽的红光，强行烙印进他的视网膜。
这本身就是一种酷刑般的精神污染。
赵彻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封皮属于哪具尸体，也不去分辨字迹中隐约的腥臭。
他盘膝坐下，将册子摊在腿上，心神决然沉入胸口的【蟠龙金印】。
【嬴政，功法在此。】
他的意念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不带一丝一毫的废话。
下一瞬，他的视野发生了诡异的偏转。
他依旧“看”着眼前的血色字迹，感知却被彻底剥离。
他的眼睛，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了一座桥梁，一个冰冷的端口。
他能感觉到，在遥远时空的另一端，一双威严、冷漠的眼睛，正通过他，一字一句地“阅读”着这部来自异界的魔功。
麒麟殿内。
嬴政端坐于王座之上，双目微阖。
他的面前，没有竹简，没有奏章。
一行行扭曲的血色文字，一幅幅描绘经脉运行的诡异图谱，正清晰无比地在他脑海中展开。
《化血真经》。
从总纲的“以血养气，夺魂补天”，到具体的修炼法门，再到“血种”的炼制与植入之法。
所有信息，巨细无遗。
赵彻的传递，精准而高效。
他像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将整本人皮册子，一页不漏地复刻了过去。
这个过程，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每一页翻过，他的太阳穴都像被烧红的钢针贯穿，大脑的刺痛让他几欲昏厥。
但他不敢停。
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当最后一页的内容传输完毕，赵彻整个人虚脱般地向后一靠，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
【很好。】
嬴政的意志降临，带着一丝对工具的满意。
紧接着，赵彻“听”到了嬴政在麒麟殿内发出的命令。
【传，李斯、公输仇、徐福，入仙道解析所。】
仙道解析所。
【臣，李斯，在。】
【臣，公输仇，在。】
【臣，徐福，在。】
三人，代表了大秦帝国在法制、工匠、方术三个领域的最高智慧。
此刻，他们成了《化血真经》的第一批“读者”。
嬴政没有废话，直接将刚刚接收到的全部信息，共享给了三人。
一时间，精神链接内陷入了死寂。
赵彻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三位大秦的顶尖人物，正在用他们各自的思维方式，疯狂地消化、解析着这部魔功。
片刻之后，李斯率先发声。
【回陛下。】他的意念不带半分情感，【此法，名为修仙，实为掠夺。其核心，不在“养”，而在“夺”。夺他人气血，夺他人魂魄，以补自身。】
【此法虽有伤天和，然，于帝国而言，大有可为！】
李斯的下一句话，让赵彻遍体生寒。
【我大秦锐士，百战搏杀，气血亏空，伤残者甚众。若能将此法“秦制化”，剥离其心魔之患，简化其掠夺之术，或可用于战场之上！】
【以敌军之血肉，补我锐士之亏空！以战俘之魂魄，祭我大秦之军魂！】
他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具体的应用场景。
【可立‘血祭营’，以罪囚、战俘为材料，由专人修炼此法，批量炼制‘血元丹’，充作军粮。一丹下肚，气血复原，断肢可续！】
【如此，我大秦锐士，将成不死之师！】
好一个不死之师！
赵彻的后背，冷汗涔涔。
他眼中的邪魔外道，在李斯这位帝国宰相眼中，竟是一条通往强军之路的捷径。
【公输仇，汝如何看？】嬴政的意志转向另一人。
【回陛下，此法……妙！妙不可言！】
公输仇的意念中，充满了工匠发现完美结构时的狂喜。
【臣不通杀伐，但此法中提到的‘血种’，让臣茅塞顿开！】
【血种，以精血炼制，植入人体，可自行生长，与宿主融为一体。这……这不就是一种‘活’的机关核心吗？】
【若能将其原理勘破，臣或可炼制出真正的‘活体傀儡’！无需青铜，无需齿轮，以妖兽血肉为躯，植入特制‘血种’为核，再以‘魂魄温养’之法，为其注入一丝灵智！】
【届时，无需士卒操控，一声令下，百万机关傀儡大军，便可自行奔赴战场，悍不畏死，攻城拔寨！】
如果说李斯的构想是残忍，那公输仇的构想，就是诡异。
活体机关傀儡。
赵彻甚至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善。】嬴政的意志中，透出极大的满意。
【此事，便由你二人主导。李斯，负责将此法‘律法化’，制定出一套可以严格控制、不会反噬我大秦自身的掠夺准则。】
【公输仇，负责将其‘机关化’，朕要看到，第一批不需要人操控的战争傀儡！】
【至于徐福……】嬴政的意志最后落在了方士首领身上。
【臣在！】徐福的意念有些惶恐。
【此法中‘魂魄’部分，你多费心。朕要的，不是这种将魂魄炼成丹药的粗鄙之法。朕要的，是真正的长生，是魂魄不朽，万世永存！】
【臣……遵旨！】
一场围绕着《化血真经》的疯狂研讨会，就在赵彻的神魂中落下了帷幕。
他像一个无声的旁听者，亲眼见证了一个顶级的国家智囊团，如何将一部害人的魔功，拆解成可以为帝国所用的技术。
掠夺、战争、长生。
这才是大秦，这才是嬴政真正关心的东西。
【赵彻。】
嬴政的意志，重新聚焦于他。
【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按照朕说的做。】
【假意修炼，但只运其行气路线，绝不动用自身精血。你要做的，是熟悉它，掌控它，而非被它同化。】
【用你这具身体，为‘仙道解析所’提供最真实的修炼数据。你每一次功法的运转，每一次气血的伪装波动，都会成为他们推演的依据。】
【三日之内，朕要一份完整的‘血种’解析图，以及……此法最大的破绽！】
赵彻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明白了。
他现在不仅是“眼睛”，还是“试验田”。
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修炼天赋，让血蝠长老满意，让他看到“璞玉”正在被雕琢的假象。
同时，他又要守住底线，不被魔功真正侵蚀。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的舞蹈。
接下来的两天，赵彻彻底沉寂。
他每日盘坐在石窟中，按照《化血真经》的法门，一遍遍地空转功法。
他调动体内那经过【蟠龙金印】洗髓伐经后远超常人的气血，在经脉中模拟出魔功运转时的暴戾气息。
那股气息，顺着他的皮肤渗透出来，让整个石窟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
每日，那名叫做莫师的白衣青年，都会准时送来食物和水。
他从不踏入石窟，只是将东西放在门口，隔着石门的缝隙，感受着里面的气息变化。
从最初的审视，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
赵彻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
而石窟之内，赵彻的心神，九成都在与大秦的链接之中。
【血种根须已探入少阳经。】
【模拟精血喂养，血种出现活跃性搏动，频率为……】
【功法运转至第七周天，丹田出现灼热感，疑似魂魄之力被牵引……】
他将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化作最精准的数据，源源不断地传回大秦。
而在链接的另一端，李斯和公输仇等人，正在基于这些一手数据，疯狂地进行逆向推演。
一副关于“血种”的立体结构图，正在被缓缓构建。
一副关于《化血真经》能量运转的流体模型，也逐渐成型。
他们正在以一种赵彻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根源上，剖析这门魔功。
第三日，黄昏。
石窟内，赵彻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双目中，一缕血光一闪而逝。
【成了！】
李斯那冰冷而带有一丝兴奋的意念，在神魂链接中轰然炸响。
【仙使，我们找到了！】
【此法最大的破绽，不在功法本身，而在‘血种’与修炼者之间的‘母子’联系！】
【血蝠长老，便是‘母’。而你们这九个被植入血种之人，便是‘子’！】
【他能通过血种，感知你们的一切，也能随时收割你们的修为与性命！】
【但也正因如此……】
李斯的意念一顿，仿佛在酝酿一个惊天的结论。
【若‘子’能反过来污染‘母’……】
轰隆——！
一声巨响，粗暴地打断了李斯的分析。
石窟那扇沉重的石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缓缓推开了。
一个枯瘦、阴冷的身影，逆着夕阳的余晖，站在门口，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赵彻身上。
血蝠长老，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