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璞玉。
这四个字,让其余八名杂役的呼吸都停了。
他们看向赵彻的目光,不再是嫉妒,而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庆幸的扭曲情绪。
被特别“看重”,在这里,从来不是好事。
“多谢……多谢长老夸赞。”
赵彻的身体在发抖,他低下头,用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腔调回应,将一个底层蝼蚁突然被大人物点名的反应,拿捏得天衣无缝。
恐惧是真实的。
但藏在恐惧之下的,是冰封千里的冷静。
血蝠长老发出刺耳的怪笑,枯瘦的身体离地三寸,竟是无风自动,平移着滑向那座黑色宫殿。
“都进来吧。”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道场。”
那名引路的白衣青年,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对着九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师弟们,跟上吧,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
他的视线在赵彻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温和之下,是看待死物的漠然。
无人敢不动。
九个人,像九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麻木地跟随着,走进了那巨兽口腔般的黑色宫殿。
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
“轰隆——”
沉重的石门闭合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
殿内,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股比外面浓烈十倍的血腥与腐朽气息,混杂着油脂燃烧的焦臭,瞬间灌满每个人的鼻腔。
恐慌在黑暗中无声发酵。
有人开始粗重喘息,有人发出压抑的呜咽。
赵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强迫呼吸平缓,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嗅觉上。
啪。
一声轻响。
大殿深处,一簇幽绿色的火焰,凭空燃起。
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
一排排镶嵌在墙壁上的“长明灯”逐次亮起,将整座大殿照得一片惨绿。
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大殿的全貌。
这里根本不是宫殿,而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洞穴。地面和墙壁上,镌刻着与峰顶广场一般无二的扭曲符文,那些符文似乎是活的,在绿火下缓缓蠕动。
大殿正中,赫然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血池!
池水不是液态,而是粘稠如膏的暗红浆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种甜到发腻的腥臭,钻进人的脑髓。
血池周围,散落着十几具被吸干了血肉的干尸,他们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扭曲的四肢和空洞的眼眶,无声诉说着绝望。
“呕——”
一名杂役当场崩溃,扶着墙壁剧烈干呕。
其余几人也是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动,几乎站不稳。
道场?
机缘?
血蝠长老就站在血池边,背对他们,枯瘦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又细又长。
“一群废物。”
他没有回头,言语轻描淡写,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
“看到了吗?”
血蝠长老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指向血池。
“这里,就是力量的源泉。”
“本座今日传你们的,乃是本门无上秘典,《化血真经》!”
他的言语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此法,可将天地万物之精血,化为己用,助长修为,一日千里,并非虚言。”
“修炼到高深处,滴血重生,寿元无尽,与天地同寿,亦非难事!”
滴血重生,与天地同寿!
这八个字,带着致命的诱惑,让几名心神失守的杂役,眼中竟短暂燃起一丝病态的渴望。
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干尸,脑中只剩下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
赵彻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化血真经》。
嬴政和李斯推演得没错,这老魔头果然是要将他们炼成“血元大丹”。
而这部功法,就是炼丹的“丹方”。
“当然,无上大道,非心志坚定者不可得。”
血蝠长老缓缓转身,那双妖异的红瞳扫过每一个人。
“修炼此法,第一步,便是要种下‘血种’。”
他枯瘦的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了九颗鸽子蛋大小的肉球。
那肉球呈暗红色,布满筋络,还在微微搏动,像一颗颗活生生的心脏。
“此为血种,乃本座以自身精血,辅以百种灵药,炼制七七四十九日而成,每一颗,都蕴含着本座的一丝功法感悟。”
“将它植入你们的丹田气海,它便会成为你们新的‘根’。”
“而后,你们每日只需以自身一滴精血喂养,待其生根发芽,便可自行吞吐天地灵气,反哺己身,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他描绘得天花乱坠。
赵彻的脑海中,却只剩下李斯那冰冷的分析:
【将活人视为‘药材’,通过特定功法,将其全身气血连同魂魄,一同炼化。】
这哪里是“根”?
这分明是扎根在他们体内的“吸管”!
每日一滴精血的喂养,就是为了让这吸管与他们的身体完美融合,直到最后,将他们连皮带骨,吸得一干二净!
“谁,先来?”
血蝠长老的视线,在九人身上缓缓扫过。
无人敢动。
一个刚才还对长生大道充满渴望的杂役,此刻看着那搏动的肉球,吓得连连后退。
“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机缘了!求长老放我走!”
他转身就想往殿门跑。
可他刚跑出两步。
血蝠长老只是抬了抬眼皮。
那名杂役的身体凭空一滞,继而向内坍缩!
噗!
漫天血雾炸开,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血肉浆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尽数洒入了中央的血池之中。
暗红色的池水翻腾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剩下的七名杂役,包括赵彻,全身都被溅上了温热的液体。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还有谁,不想要这机缘?”
血蝠长老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扑通!”
离他最近的一名杂役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弟子愿意!弟子愿意!求长老赐法!”
他一边磕头,一边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接那悬浮在半空的“血种”。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很快,七颗血种被七名杂役争先恐后地领走。
他们跪在地上,按照血蝠长老的指点,划开小腹,在一片压抑的痛苦呻吟中,将那搏动的肉球,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血光一闪,伤口瞬间愈合。
七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与诡异红晕的表情。
现在,只剩下赵彻,以及他面前那颗专门为他准备的,明显比其他八颗都要大上一圈,搏动也更加有力的“血种”。
这是为“主药”特制的。
血蝠长老的视线,饶有兴致地落在了赵彻身上。
他没有催促。
他在欣赏。
欣赏这块“上好璞玉”在绝望中挣扎的模样。
赵彻的心神,在这一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嬴政!】
他在神魂中发出最后的咆哮。
【朕在看。】
嬴政的意志,冷酷依旧。
【植入它。】
【然后,给朕解析它!】
没有退路。
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毒蛇巢穴。
赵彻缓缓抬头,看向血蝠长老。
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惶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被逼上绝路后,对力量最纯粹的渴望。
“弟子,想变得和长老一样强!”
他一字一顿,言语中充满了对力量的狂热。
他没有去接那颗血种。
而是挺直了胸膛,直视着血蝠长老,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主动迎了上去。
“请长老,亲自为弟子种下道根!”
血蝠长老愣住了。
他预想过赵彻会恐惧,会求饶,会像其他人一样屈服。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短暂的错愕后,他那双妖异的红瞳中,流露出更加浓厚的欣赏与贪婪。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干枯的手掌一招,那颗特制的血种便飞到了他的指尖。
“有此心志,何愁大道不成!”
“放开心神,莫要抵抗。本座亲自为你筑基!”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那颗搏动的血种,缓缓按向赵彻的丹田。
冰冷的、带着尸臭的指尖,触碰到了赵彻的皮肤。
一股阴邪至极的力量,顺着指尖,就要钻入他的体内。
就是现在!
【国运敕封——帝国壁垒!】
赵彻在心中,用尽全部意志,发出了咆哮!
嗡——!
一道无形的律令,源自另一个世界,由亿万生灵的意志凝聚,以赵彻为中心悍然宣告!
那不是灵力,不是气血,是铁与血,是法度,是天下一统的巍峨国威!
血蝠长老按在赵彻小腹上的手指,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由山川、长城、锐士、黎民构筑而成的,无形的帝国屏障!
他那阴邪入骨的魔功,第一次,被正面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