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在狂暴的砸击下痛苦呻吟,木屑飞溅,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裂。
“赵彻!开门!”
马真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催促声,化作最尖锐的冰锥,穿透薄木,狠狠扎进赵彻的耳膜。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赵彻全身的温度骤然被抽空,先前因嬴政的冷酷而生的荒谬感,被这砸门声彻底击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战栗。
他僵硬地转身,一步步挪到门前,拔下了那根可笑的门栓。
“吱呀——”
门开了。
门外,马真那张刻板的脸在夜色中阴沉得吓人。
他身后,两名手持长戈的外门弟子默然肃立,甲胄反射着冷硬的月光,将这条破败小径映照得如同刑场。
马真上下扫视着赵彻,公事公办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审视。
“血蝠长老有令,召你即刻前往蝠王峰!”
他没有给赵彻任何反应时间,直接宣布了命令。
一块黑色的木牌被扔到赵彻脚下。
木牌上,一只用朱砂画就的狰狞血蝠,在黑暗中诡异地亮着。
这是征召令,不容拒绝。
“穿上。”马真指向一名弟子捧着的衣物,“长老赐下的‘血衣’,所有被选中的人,都必须换上。”
那是一套暗红色的劲装,布料光滑,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油腻腻的光泽。
赵彻的心脏停止了下坠,因为已经沉无可沉。
他弯腰,捡起木牌,接过那套所谓的“血衣”。
他一言不发,顺从地转身回屋。
转身的瞬间,他将一个卑微杂役面对仙师征召时该有的恐惧与无措,演绎到了极致。
身体在微颤,动作迟缓而僵硬。
门被关上,隔绝了马真探究的视线。
黑暗中,赵彻用最快的速度换上血衣。
布料贴上皮肤,一股阴冷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全身,黏腻,冰凉。
他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件衣服。
心神在刹那间沉入胸口。
【嬴政!】
他的意志在神魂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孤注一掷的焦急。
【朕,在看。】
嬴政的意志降临,平静得令人发指。
他通过赵彻的五感,看到了门外的马真,看到了杀气腾腾的护卫,也看到了赵彻手中那块血蝠木牌。
【这是死路!我若去了,绝无可能活着回来!】
赵彻的意念充满了挣扎。
【我需要帮助!真正的帮助!】
【慌乱,是弱者的哀嚎。】
嬴政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带着训斥的威严。
【你是我大秦的眼睛,是朕安插在仙门的第一颗棋子。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赵彻神魂深处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
【李斯。】
嬴政的意志转向。
【臣在。】
李斯那法度森严的意念,精准接入。
【将‘魔卷’的初步推演,告知仙使。】
【遵旨。】
李斯的意念转向赵彻,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的陈述。
【仙使,‘仙道解析所’已连夜推演‘炉鼎’之法。此法,与我大秦方士所求之‘采补’术有相通之处,但更为霸道。】
【其一,它并非简单吸取精血,而是将活人视为‘药材’,通过特定功法,将其全身气血连同魂魄,一同炼化为一颗‘血元大丹’。】
【其二,被选为炉鼎者,气血越旺盛,魂魄越坚韧,丹药品质越高。仙使你,乃是上上之选的‘主药’。】
【其三,此法有伤天和,极易产生心魔。故而,炼化过程需在绝对安静、不容打扰的环境中进行。这,便是你的生机。】
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冰块,砸在赵彻的神魂里。
上上之选的主药。
好一个主药!
【够了!】
嬴政打断了李斯的分析,他的意志重新聚焦于赵彻,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
【赵彻,朕现在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现在冲出去,与那外门执事拼命。你必死无疑,朕的这颗棋子,就此作废。】
【第二,去。】
嬴政的意志陡然拔高,带着君临天下的酷烈。
【去那蝠王峰,去那血蝠长老的巢穴!朕,准你动用一次‘国运敕封’的最高权限!】
【【帝国壁垒】!】
【此敕封,将消耗大秦一年国运所聚之三成,在你身周形成一道帝国意志屏障,可抵御一次炼气境巅峰的致命攻击!】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佯装顺从,还是绝地反击。】
【你要做的,就是在挡下他第一击后,活下来,并从他身上,得到那部《血蝠魔功》!】
【大秦耗费了国运,就必须得到百倍的回报!这是朕的命令!】
门外,马真不耐烦的催促再次响起。
“磨蹭什么!再不出来,休怪我等无情!”
赵彻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退路了。
他拉开门,在马真冰冷的注视下,低着头走了出去。
“跟上。”
马真冷哼一声,转身带路。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黑夜里。
从杂役区到内门,是两个世界。
路上,他们又汇合了另外几队人马。
被选中的,不止他一个。
一共九人,全都是杂役中体格最健壮、气血最充盈的。
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血衣,脸上带着或麻木,或惊恐,或强作镇定的表情,在一队队内门弟子的押送下,汇成一股死亡的溪流,走向黑水宗深处那座最险峻的山峰。
蝠王峰。
山峰通体漆黑,形如一只倒挂的巨型蝙蝠,双翼展开,笼罩着大片的阴影。
山上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以及一条在岩壁上开凿出的、仅供一人通行的险峻石阶。
阴风阵阵,裹挟着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气息,从山顶吹下。
马真将他们带到山脚,便停下了脚步。
“上去吧,长老在峰顶等你们。”
他完成了任务,一刻也不想多待,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一名早已等候在山脚的内门弟子接替了位置。
正是白天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青年。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逐一打量着赵彻这九个“祭品”,视线最后在赵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诸位师弟,恭喜你们。”
他开口了,温润的嗓音与这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们的资质,得到了血蝠长老的认可。从今日起,你们将摆脱杂役身份,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一步登天。”
“随我来吧,莫要让长老久等。”
他转身,率先踏上了石阶。
九名杂役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青年走了几步,回头见无人跟上,脸上的笑容不变,温和中却多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
“怎么?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反而不敢要了?”
他手腕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剑出现在指间,轻轻弹动。
“还是说,你们更喜欢被我一个个扔上去?”
死亡的威胁下,终于有人扛不住压力,颤抖着双腿,第一个踏上了石阶。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赵彻混在人群中间,低着头,沉默地向上攀登。
石阶陡峭,两侧便是万丈深渊。
越往上,血腥味越浓,几乎凝为实质。
终于,他们登上了峰顶。
峰顶是一片被削平的巨大广场,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岩石,镌刻着无数扭曲诡异的符文。
广场中央,是一座由黑色巨石搭建的宫殿,殿门大开,内部漆黑,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正静静等待着食物上门。
一名身穿宽大血袍,身形枯瘦的老者,正背对他们,站在悬崖边缘。
他没有回头,但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已经笼罩了整个广场。
炼气境巅峰!
血蝠长老!
引路的内门弟子恭敬地走到长老身后,躬身行礼。
“师尊,人已带到。”
血蝠长老缓缓转过身。
他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双颊深陷,皮肤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他的视线在九名杂役身上一一扫过,像屠夫在打量即将被宰杀的牲口。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身体僵硬,血液冻结。
“不错,不错……”
血蝠长老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
“今年的‘苗子’,比往年都要好。”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赵彻身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里,贪婪与惊喜交织,再不掩饰。
“尤其是你……”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了赵彻。
“气血充盈,魂魄凝实,当真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