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那个淡蓝色的光点，在堪舆图上画出一条精准而缓慢的弧线。
它的终点，赫然是他所在的这间破败木屋。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赵彻的尾椎骨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他没有被随机扫过。
他是被标记了。
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内门弟子，看似随意地一瞥，实则是一次精准的锁定。
赵彻立刻切断了《帝国鹰眼》。
意识回归现实。
木屋内的黑暗与死寂，此刻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恶意。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铁，他是一头在暗处等待致命一击的孤狼。
逃跑是下下策，在这等级森严的宗门内，一个杂役的消失，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缓缓挪动身体，将自己藏进屋子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前任杂役留下的破烂，能勉强遮蔽他的身形。
他将那柄漆黑的短刃横在身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时间，在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一分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在神经上刮过。
大约一炷香后。
杂役区本该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的间隔都完全相同，仿佛用尺子量过。
最终，它停在了他的木门前。
笃。
笃。
笃。
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礼貌，却让赵彻的血液几乎凝固。
“这位师弟，在吗？”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正是白天那个内门弟子的声音。
“刚才路过，似乎看到师弟屋里有光。这么晚了还没休息，莫不是在苦修？”
赵彻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判断他身份的，但他清楚，一旦开口，就彻底暴露了。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也不意外。
他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隔着薄薄的木门，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丝玩味与了然。
“看来是睡下了。也罢，明日再来拜访。”
脚步声再次响起，缓缓远去。
赵彻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直到用《帝国鹰眼》确认那个淡蓝色的光点彻底消失在杂役区的范围，他才缓缓松开紧绷的肌肉。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不是拜访。
这是确认。
确认他这个“猎物”，就在这个巢穴里。
接下来的几天，杂役区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时不时地，就会有一两名衣着光鲜的内门弟子，出现在这片本该被他们鄙夷的肮脏区域。
他们不说话，也不做事，只是用一种挑拣货物的眼光，在那些正在干活的杂役身上来回扫视。
尤其是一些体格健壮、气血旺盛的杂役，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恐慌，在底层无声地蔓延。
“是血蝠长老的人……”
“他们又来‘选人’了……”
赵彻在清理药渣时，刻意靠近了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老杂役，装作麻木地干活，耳朵却竖了起来。
“上个月，隔壁棚子的王二蛋，不就是这样被‘请’走的吗？再也没回来过。”一个干瘦的老杂役压低了嗓子，话里满是压不住的恐惧。
“何止王二蛋！你算算，这半年来，咱们杂役区无故失踪的壮劳力，有多少了？”另一个豁牙的杂役接话道。
“都说是被血蝠长老看中，收为入室弟子了……呸！什么狗屁弟子！分明是当‘炉鼎’了！”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炉鼎！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赵彻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那个内门弟子的意图，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盯上。
经过【蟠龙金印】的洗髓伐经，他这具身体的气血之旺盛，远超常人。
在那些修炼了特殊功法的人眼中，恐怕就像黑夜中的一盏明灯，醒目无比。
血蝠长老！
那个在他杀死鬼七时，曾降下无边威压的炼气境强者！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被这头潜伏的凶兽给盯上了。
他不是猎人。
他一直是猎物。
当天深夜。
赵彻将自己反锁在木屋内，确定四周无人后，心神沉入胸口。
【赵彻。】
嬴政的意志带着一丝询问，立刻降临。
赵彻不敢怠慢，将这几日的见闻，尤其是关于“炉鼎”和血蝠长老的传闻，化作最清晰的五感信息，原原本本地呈递了过去。
他详细描述了那些内门弟子挑拣货物的姿态，杂役们压抑的恐惧，以及“炉鼎”这个词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麒麟殿内。
嬴政“看”着那些杂役惊恐的面孔，听着那些关于活人被当成修炼材料的窃窃私语，那双威严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
残忍？
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卒时，他听过比这更凄厉的哀嚎。
他关心的，从来都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以活人为鼎，吸其精血，助长自身修为……】
嬴政的意志在赵彻神魂中缓缓流淌，冰冷，客观，充满了剖析的意味。
【此法，倒也别致。】
赵彻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李斯。】
嬴政的意志转向。
片刻后，一股法度森严，条理清晰的意念，接入了链接。
【臣，李斯，在。】
【方才所见，汝如何看？】
【回陛下。】李斯的意念不带半分情感，【此法名为‘炉鼎’，实为一种极端之‘夺取’。与我等推演的‘丹药’之道相比，虽显粗鄙，却更为直接。其核心，在于将他人毕生积累之气血，强行化为己用。】
【若能解析其法，或可用于军中，以战俘之身，快速补充锐士战损之气血。】
赵彻听得遍体生寒。
他眼中的生死危机，在大秦君臣眼中，竟成了一个可以借鉴、可以利用的技术。
这就是帝国。
这就是他合作的对象。
【善。】
嬴政的意志中，透出一丝赞许。
【此事，交由‘仙道解析所’，列为‘魔卷’第一宗，给朕推演出它的根骨来！】
【臣，遵旨。】
李斯的意志退去。
麒麟殿内，再次恢复了只有君王一人的死寂。
嬴政的意志重新聚焦在赵彻身上。
【赵彻，你已被盯上。】
【臣……是。】赵彻艰难回应，他知道，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期望得到帮助，期望获得一张能让他逃离绝境的底牌。
然而，嬴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坠入更深的冰窟。
【危机，亦是转机。】
【一个月内获取功法的任务，依然有效。】
【而今，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嬴政的意志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酷。
【朕要你，被他选中。】
【深入其巢穴，探明其功法之根本，而后，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去取代一个炼气境的长老？
这根本不是命令，这是让他去送死！
赵彻的大脑一片空白，无尽的寒意与荒谬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他准备开口，准备用最卑微的姿态去辩解、去求情。
然而——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砸门声，粗暴地打断了夜的宁静，仿佛要将门板生生砸碎！
一个他不愿听到，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门外炸响。
“赵彻！开门！”
是外门执事，马真。
“血蝠长老有令，召你即刻前往蝠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