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土。
唯一的任务。
赵彻瘫坐在窝棚的烂草堆里,脑中反复冲刷着嬴政那两个冰冷的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拼尽全力,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与一头名为嬴政的猛虎周旋。
他献上仙法,描绘修行世界,为的不是成为一个在异界刨土的苦工。
他期待的是功法,是资源,是超凡入圣,是摆脱这蝼蚁般命运的钥匙。
而不是一把铲子。
【为何?】
赵彻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无法压制的质问。
嬴政的意志并未动怒,反而降临得更加清晰,那股意志仿佛冰冷的铁水,浇筑在赵彻的灵魂里。
【一人之强,不过匹夫之勇。】
【一国之强,方为不世之基。】
【一部功法,可得一仙人。】
【一片仙土,可养百万兵。】
【赵彻,你告诉朕,孰轻孰重?】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诛心。
赵彻背脊窜起一股寒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懂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嬴政做交易,用情报换取生存。
他错了。
他只是嬴政宏大棋盘上,一枚探路的棋子。
当棋子发现了比原定目标价值高出百倍的路线时,棋盘的主人,会毫不迟疑地改变整盘棋的走向。
长生固然诱人,但对于那位千古一帝而言,让整个大秦帝国“长生”,才是他真正的野心。
【朕要的,不是一个仙人。】
嬴政的意念化作雷霆,在赵彻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朕要的,是一个仙朝!】
赵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他终于窥见了那位帝王藏在长生欲望之下的,真正恐怖的格局。
征服仙界。
他不是在开玩笑。
【臣……明白了。】
赵彻收起了所有不甘与杂念,意念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与臣服。
在这样的雄主面前,任何小心思都显得无比可笑。
【善。】
嬴政的意念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你所献之土,价值远超朕之预估。】
【有功,当赏。】
【你之价值,决定朕之投入。】
话音刚落,一团熟悉的明黄色光晕,第三次在赵彻的面前凭空浮现。
光芒散去,一个巴掌大小的玄色玉盒,一卷崭新的竹简,静静地躺在地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里面装满了某种坚实的块状物。
赵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打开皮囊,里面装的竟然是满满一袋之前那种精良的肉脯。
他又拿起那卷竹简,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人屠锻体阵·独修篇】
【引言:此法脱胎于军阵,然一人亦可修之。聚周身气血,仿军阵杀伐之势,冲刷己身。其势霸道,非有大毅力者不可成……】
大秦的那些怪物,竟然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那庞大的军阵功法中,为他一个人推演出了一套单独的修炼法门!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只玄色玉盒。
一股奇异的药香扑鼻而来,钻入肺腑,精神为之一振。
盒内,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丹药静静躺着,表面似乎有流光转动。
【此丹名为‘虎狼丹’,乃朕命方士以百年参、虎骨、狼血,合军中煞气炼制而成。可助你激发气血,抵御修行之苦。】
嬴政的意念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朕给你丹药,给你功法,给你食物。】
【朕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自保之力。】
【然后,去找更多的仙土。】
【不要让朕失望。】
威严的意念潮水般退去,留下赵彻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样“赏赐”。
食物、功法、丹药。
一个完美的闭环。
嬴政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只要你能创造价值,朕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也是一次致命的诱惑。
赵彻拿起那枚虎狼丹,仰头,将其一口吞下。
…
咸阳,麒麟殿。
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嬴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王座之上,他的目光扫过殿下每一个人。
“李斯。”
“臣在。”
李斯出列。
“传朕旨意,于‘承天司’内,增设‘神农司’,由你兼管。”
“喏。”
李斯躬身领命,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嬴政的目光转向另一侧,那个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身体微微发颤的老者。
“公输仇。”
“臣!臣在!”
公输仇几乎是冲了出来,双眼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嬴政缓缓起身,走下台阶,来到他的面前。
“朕命你,以赵彻所献仙土为核心,合大秦九州之土,取墨家五行机关之术,炼制一物。”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公输仇的肩膀上。
“朕,赐其名为——【五谷社稷坛】!”
“朕要此坛一成,大秦国土之内,五谷丰登,草木皆灵!”
公输仇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那双痴迷于机关术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狂热。
这不是在制造一件器物,这是在创造一个神迹!
“陛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首。
“臣!纵使粉身碎骨,亦要为陛下,为大秦,炼成此镇国神器!”
李斯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的脑中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计算着建立一座秘密工坊需要多少人力,调动国库多少黄金,从何处征调最可靠的工匠,如何将骊山的一处区域彻底封锁,列为帝国最高等级的禁区。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这一刻,调转了方向。
它以一种更加恐怖,更加坚决的姿态,开始了对“仙道”的全面改造。
…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彻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虎狼丹的药力与【人屠锻体阵】的霸道功法在他体内掀起风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加坚韧,肌肉中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原本因为常年劳作而留下的种种暗伤,竟在一夜之间,被那股温暖的药力修复了大半。
他的身体,从未感觉如此好过。
他依旧是那个瘦弱的盐奴,但那身破烂的衣服下,已经是一具蓄势待发的精悍躯体。
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他再次踏入了盐湖。
今天的盐湖,气氛有些诡异。
平日里那些或麻木,或绝望的盐奴们,在看到他时,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赵彻没有在意这些,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寻找“灵土”的任务中。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昨天的一切,不过是万中无一的巧合。
这片广袤的盐湖,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黑泥和灵盐矿,再无半分灵土的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完成了今天的份额,正准备离开。
一个阴恻恻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监工王二。
他不像往常那样大呼小叫,只是抱着手臂,倚靠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静静地看着赵彻。
“小子,昨晚睡得好吗?”
王二开口了,声线平直,听不出喜怒。
赵彻的肌肉瞬间绷紧,脸上立刻堆起了畏缩的笑容:“托……托王大人的福,睡得还行。”
王二没有理会他的谄媚,从礁石上站直身体,缓步向他走来。
他绕着赵彻,慢悠悠地走了一圈,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你的力气,也比昨天大多了。”
他停在赵彻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而我的宝贝……不见了。”
赵彻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都慢了半拍。
王二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小子,有些东西,就算是吞下去了,也是消化不了的。”
他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在赵彻那因为营养好转而显得干净了些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那动作很轻,却让赵彻感觉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了上来。
王二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慢慢享受。”
他直起身,再次拍了拍赵彻的肩膀,然后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
没有威胁。
没有怒骂。
甚至没有一句狠话。
赵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股来自监工的,带着腥臭味的恶意,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