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那句“慢慢享受”,便成了悬在赵彻头顶的一柄无形之刃,日夜滴落着寒意。
盐湖的风,带着冰冷的腥咸,刮过他愈发坚韧的皮肤。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虎狼丹的残余药力化作丝丝热流,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填补着这具身体长年累月的亏空。
力量在暗中滋长。
气血在悄然充盈。
这是一个绝佳的征兆,却也是一枚致命的催命符。
周围的盐奴们,动作僵硬地避开他,仿佛他身上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些麻木的脸上,如今多了一丝畏惧和疏远。
远处,王二倚着一块黑礁石,既不叫骂,也不巡视。
他只是看。
那种目光,不是监工对苦力的审视,而是屠夫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计算着从何处下刀,才能最干净利落地剥皮拆骨。
赵彻埋着头,用破烂的铁铲机械地挖掘着黑泥。
他必须维持常态,不能显露一丝一毫的异常。
但他心底雪亮。
王二在等。
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等一个能将他当众打死,再从他尸体上搜刮“秘密”的完美机会。
又一次超额完成任务,赵彻拖着装满灵盐的筐子,走向交割点。
王二就站在那,嘴角挂着一丝不似笑意的弧度。
“小子,干劲不错。”
“看来昨天那顿饱饭,让你长力气了。”
周围的盐奴交头接耳,嫉妒的低语如蚊蝇般嗡嗡作响。
赵彻垂头,放下筐子,摆出那副早已熟练的谦卑畏缩姿态。
“全……全靠王大人提点。”
王二没再多言,只伸出手,用指甲刮了刮筐里的灵盐。
然后,他的手掌在赵彻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那触感,阴冷刺骨。
夜幕降临。
窝棚里一片死寂,黑暗是最好的伪装。
赵彻没有点燃油灯。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与其被动地等待对方的屠刀落下,不如主动为自己锻造一柄匕首。
他的意念沉入识海,那道连接两个世界的金色符文发出微光。
【陛下。】
赵彻的意念,带着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紧迫与冷静。
嬴政的意志瞬息而至,威严,沉凝。
【讲。】
【臣于此地,已成活靶。昨日监工,已对臣动了杀心。】
赵彻直陈事实,他深知对这位帝王而言,任何夸大其词都等同于无能。
【只因臣体魄好转,便被其认定私藏秘宝。此人正罗织罪名,欲置臣于死地。】
他停顿一瞬,将最能触动这位“投资人”的利害关系摆上台面。
【此人是为私欲,但其行径,已严重威胁陛下‘寻土’大计的延续。臣若身死,此界情报与资源,将就此断绝。】
他将自己的性命,与嬴政的帝国大业死死捆绑。
【为确保任务能长久执行,为能替陛下寻获更多仙土,臣斗胆,再请天恩。】
【其一,臣需自保之力,但方式必须隐蔽。恳请陛下赐下无需吐纳灵气,亦可潜移默化增强体魄的丹药。胜在无形,而非霸道。】
【其二,臣需勘探之器。盐湖广袤,以人力挖掘,无异于大海捞针。恳请陛下命能工巧匠,制一便携之物,助臣高效探寻。效率越高,臣暴露的风险便越低。】
这不是乞求。
这是一份来自一线特工的风险评估报告,以及一份为确保核心任务能够继续而提出的资源申请。
咸阳宫内,嬴政的意识中,赵彻的逻辑链清晰、冰冷、且高效。
一个懂得分析风险,并主动提出解决方案的棋子,才有成长为棋手的价值。
【准。】
嬴政的意念简洁有力。
【朕的投资,不容有失。】
【公输仇,朕要一件能探入地下三尺,取土而不伤其内里之物。】
【太医院,将用以给老卒吊命的‘续气丸’,送一批过去。】
麒麟殿内,一场新的调度无声展开,帝国的庞大机器再次为了那颗小小的棋子而精准运转。
当夜,赵彻的窝棚里,明黄色的光晕第三次亮起。
光芒散去,地上多了一件古怪的青铜造物,和一个朴素的陶罐。
那物件约莫手臂长短,一端是中空的螺旋纹钻头,另一端是可摇动的手柄,中间由数个精巧的齿轮连接。
墨家机关术与帝国铸造工艺的结合,让它充满了冰冷的暴力美学。
赵彻拿起它,入手沉重。
轻轻摇动手柄,钻头便带着细微的机括声,平稳转动。
大秦的工匠,竟真的在一夜之间,为他造出了一台手摇式的“地底取芯钻”!
他打开陶罐,里面是满满一罐鸽蛋大小的灰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毫不起眼。
【此为‘百草续气丸’,取百种凡草,以文火炼制七日而成。药力平和,胜在绵长,日服一粒,可固本培元,常人无从察觉。】
嬴政的意念留下最后一句,便如潮水般退去。
赵彻将青铜钻小心藏好,捏起一粒续气丸吞入腹中。
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散开,不像虎狼丹那般爆裂,却如春雨般润物无声,滋养着他的五脏六腑。
第二天,盐湖。
赵彻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盐奴。
但他怀里,多了一件用破布紧紧包裹的“铁棍”。
趁无人注意,他寻到一处偏僻泥沼,取出青铜钻,对准地面。
摇动手柄。
那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螺旋钻头,几乎毫无阻碍地没入坚硬的盐碱地。
齿轮转动的微响,被风声和远处的劳作声完美掩盖。
片刻后,他拔出钻头,一截完整的圆柱形土芯被带了出来。
他小心敲开土芯,仔细分辨。
黑泥,盐块,还是黑泥。
失败。
再试。
就在他尝试了十几次后,一截土芯的末端,赫然带着一小撮散发着微光的青黑色土壤!
找到了!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证明了此法可行!
效率,比他用铁铲盲目乱挖,高了何止百倍!
赵彻心中涌起一股压抑的狂喜,迅速将那点灵土收好,用普通泥土将钻孔填平。
接下来的几天,他白天用青铜钻秘密“打井”,晚上则服用续气丸调养身体。
他的体魄在一种无人察觉的状态下持续变强。
而他每日上缴的灵盐,不多不少,刚刚卡在份额线上,不再冒尖。
他变得越来越“普通”,越来越不起眼。
这份诡异的普通,却让暗中观察的王二,愈发焦躁。
一头正在磨牙吮血的饿狼,突然开始学羊吃草。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王二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这天傍晚,赵彻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走到自己的窝棚前。
脚步,瞬间停住。
窝棚的门,开着。
一道人影,从窝棚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是王二。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黑铁棍、气息彪悍的宗门护卫。
王二的脸上,挂着一种得偿所愿的扭曲快感。
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满的布袋。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闪烁着晶莹光泽的高品质灵盐。
那是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
王二将那布袋,重重地丢在赵彻脚下。
“赵彻。”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快意。
“有人举报你,监守自盗,私藏灵盐。”
“这是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人赃并获。”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