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意念在赵彻脑海中盘旋,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此为何物?可有价值?】
这既是询问,也是考验。
赵彻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面前是贪婪成性的监工王二,身后是无数双幸灾乐祸的眼睛,脑海里还有一个掌控他生死的千古一帝。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不能说不知道,那会显得他愚蠢无用。
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清楚,那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王二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死死钉在那团微光上。
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咕噜声,像野狗看到了骨头。
“宝贝……”
话音未落,他那只干瘦如鸡爪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了过去。
“别碰!”
一声尖锐的嘶喊,来自赵彻。
他的动作很小,只是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在了王二和那土疙瘩之间。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脸上满是惊恐,活脱脱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懦夫。
王二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
“小子,你想独吞?”
周围的盐奴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远远地看着,准备欣赏一场好戏。
【回陛下,此物蕴含生机,臣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臣,其价值难以估量。】
赵彻先在脑海中对嬴政做出了回应,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然后,他才抬起头,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音对王二说道:“王……王大人,不是我想独吞。是、是这东西邪门!”
他指向那团土疙瘩,组织着从竹简上看来的零碎知识,拼凑出一个九分假一分真的说辞。
“我之前看杂役们闲聊时提起过,这种在阴煞之地生出的微光之物,叫作‘灵根腐土’。”
“它能吸收周围的生机,所以才会发光。可一旦被活人的阳气直接触碰,里面的那点灵性就会立刻消散,变成一滩没用的黑泥!”
灵根腐土。
这个词是他刚刚编出来的,但听起来却有那么几分道理。
王二伸出的手果然僵住了,脸上那贪婪的神色转为了惊疑不定。
他这种底层恶徒,欺软怕硬,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那你说,该怎么办?”王二的耐心正在快速流失。
赵彻看准了时机,继续用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道:“要……要用死物隔绝才行。”
“小的之前藏过几片干透的木板,可以把它完整地挖出来,献给王大人。到时候,是上缴给宗门,还是大人您自己留着,都和小的没关系了!”
寥寥数语,他便将自己从风暴中心摘了出去。
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好处,全都推到了王二的面前,自己则卑微到尘埃里。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既给这奇物安上了一个合理的“特性”,又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成了处理它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喂饱了王二的贪婪,也满足了他那可怜的虚荣。
王二狐疑地打量了赵彻半晌,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
“算你识相!快去!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我把你剁碎了喂盐湖里的蛆虫!”
“是,是!”
赵彻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的窝棚,找到了几块用来铺床的破木板,又拿上自己那把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的铁铲。
在王二和所有盐奴的监视下,他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用木板将那团“灵根腐-土”连带着周围的淤泥,一同铲了起来,托在怀里。
那土疙瘩一离开地面,光芒似乎又暗淡了几分,这更加印证了赵彻“灵性会消散”的说法。
王二看得心头一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给我带过来!”
赵彻却抱着那团泥土,畏缩地停在原地:“王大人,这东西邪性,见不得光,也颠簸不得。不如……不如就先放在小的的窝棚里,小的给您看着,等天黑了,您再来取?”
王二一愣,随即明白了赵彻的意思。
大庭广众之下拿走这宝贝,难免不被其他人惦记。
不如先放在这个废物这里,等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反正这小子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哼,就依你。要是少了一块泥,我让你全家陪葬!”
王二撂下一句狠话,恶狠狠地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盐奴。
一场危机,再次被赵彻用信息差和演技化解。
……
夜色如墨。
赵彻在自己的窝棚里,心脏狂跳。
他没有理会那块被他小心放置在角落的土疙瘩,而是先向嬴政汇报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如何用“灵根腐-土”的说辞欺骗了监工。
嬴政的意念中,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沉的静默。
赵彻明白,这位帝王只看结果。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验此奇物。】
他恭敬地发出请求。
【此物或非‘灵根腐土’,臣观其光华内敛,生机勃勃,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灵土’。】
【若能用于耕种,或可令凡俗五谷,变为仙家粮食。】
他没有谈这东西能卖多少灵石,而是直指其最核心的,最能打动一位帝王的价值——农业。
这是国之根本。
果然,嬴政的意念传来了一丝波动。
【准。】
明黄色的光晕再次凭空浮现。
赵彻不敢怠慢,用那两块破木板,捧起那块“灵土”,将其放入光晕之中。
光芒一闪,那块能让监工王二疯狂的宝贝,连同周围的黑泥,瞬间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时,赵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这次的传送,消耗远比上次的锦囊要大得多。
……
咸阳,麒麟殿。
灯火通明。
李斯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堪舆图前,与几名博士官、方士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根据赵彻的描述,黑水宗位于山脉与大川之间,此地瘴气弥漫,应属极阴之地……”
就在此时,大殿中央,一团明黄光晕凭空而生。
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
殿内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光芒散去,一捧湿漉漉、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色泥土,突兀地出现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那泥土正中央,是一块拳头大小,闪烁着微弱青光的土疙瘩。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仙界的宝贝?一团泥巴?
李斯也是一怔,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走上前去。
他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取来一双青铜长箸,夹起一小块发光的泥土,凑到眼前。
泥土本身并无特异之处,但那青光却温润柔和,其中似乎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取一盆将死的兰草来。”李斯沉声下令。
立刻有侍者捧来一盆叶片枯黄,根茎萎靡的兰草。
李斯用铜箸,将那一小撮灵土,轻轻洒在兰草的根部。
殿内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盆兰草上。
奇迹,在他们眼前上演。
那本已枯黄垂死的叶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缓缓舒展。
一抹新绿,从叶片的根部诞生,顽强地,一寸寸地,向上侵染着枯黄。
死亡,正在倒退。
生命,正在绽放。
整个麒麟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用一种看待神迹的表情,看着那盆正在焕发生机的兰草。
公输仇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几步冲上前,不顾泥土的污秽,直接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猛嗅。
“生机!是磅礴的生机!陛下!这、这哪里是土!这分明是能创造万物的神物啊!”
李斯的心脏在胸腔中狂野地擂动。
他不是公输仇那样的技术狂人,他看到的,是更深,更可怕的东西。
如果将这种土,洒遍大秦的农田。
那粮食的产量,将会翻上多少倍?
大秦的子民,将再无饥馑之忧。
国库将充盈到何种地步?
可以支撑起何等规模的,对外征伐?
一个念头,让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秦丞相,身体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王座,用一种近乎嘶吼的音调,高声禀报。
“陛下!大秦万年之基石,今日终现!”
王座之上,嬴政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双眼,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他没有狂喜,脸上反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漠然。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那捧黑泥面前,伸出手,捻起一撮。
感受着指尖那股温润的生命力,他缓缓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赵彻。】
那冰冷而威严的意念,跨越世界,再次降临在那个破烂的窝棚之中。
【朕,改变主意了。】
赵彻刚刚缓过一口气,听到这句话,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
暂缓?难道是实验失败了?还是说,那块土没有价值?
然而,嬴政的下一道意念,却让他如坠冰窟。
【从今日起,人屠锻体阵,暂缓。】
嬴政的意念冷酷地斩断了赵彻所有的幻想。
【你唯一的任务……】
意念停顿了一瞬,仿佛在酝酿着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决定。
【就是给朕,找土。】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更多的这种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