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深潭微澜
市立医院地下,“深渊”服务器机房的精确坐标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烫在每个人的心头。但在那之前,江断尘和霍峥首先要面对的,是来自正常世界的、不容忽视的职责。
江城市公安局,小会议室。关于金融分析师王明被杀案的案情分析会正在进行。参会者除了江断尘的刑侦支队骨干,还有缉毒队长霍峥——死者王明的社会关系调查中,牵扯到一个与他有资金往来、且被缉毒队长期监控的境外账户,两条线在此交汇。
霍峥的左臂依旧吊着绷带,他坐在江断尘斜对面,面前摊开着卷宗,神情专注。只有江断尘能看出他眉宇间一丝极力掩饰的疲惫。会议桌主位空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去省里开会,会议由江断尘主持。
“……现场勘查报告显示,凶手反侦察能力极强,戴手套鞋套,没有留下任何生物痕迹。唯一有价值的,是在书房窗框外侧发现的一处微量衣物纤维,材质特殊,正在比对。”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官汇报完毕。
江断尘的目光投向霍峥:“霍队,你们那边的情况?”
霍峥用右手翻开另一份文件,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与王明有资金往来的境外账户,隶属于一个活跃在金三角地区的洗钱网络。这个网络,与我们正在追查的‘幻月’毒品资金流,有重叠。但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王明的死与毒品有关。”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灭口。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深挖某些东西。”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潜台词——新月。
会议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众人离去,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断尘合上笔记本,状似无意地将桌上那瓶没人动过的矿泉水,推到霍峥面前。
霍峥看了一眼,没说话,用右手拧开,喝了一口。干燥起皮的嘴唇得到滋润,他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郑局下午回来。”江断尘开口,说的是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郑国锋,“关于并案调查,以及下一步针对‘明日生物’的侦查方向,需要向他详细汇报。”
霍峥放下水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郑局的态度是关键。王明案社会影响不小,并案调查,动用资源会更多,动静也更大。” 他看向江断尘,意思很明显:那位以“稳定”为第一要务的局长,会支持吗?
“证据说话。”江断尘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锐利,“王明案是突破口,必须抓住。你那份关于资金流向的报告,是关键。”
他是在提醒霍峥,准备好足以说服,或者说,迫使郑国锋支持调查的有力证据。
霍峥微微颔首:“我知道。” 他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左臂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江断尘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到门边,替他拉开了有些沉重的会议室门。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顺手。
霍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了出去。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江断尘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味的干净气息,内心某种因高强度工作和潜在危机而绷紧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瞬。
下午,局长办公室。
气氛远比会议室凝重。郑国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江断尘和霍峥的汇报,手指间夹着的烟久久没有吸一口,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综上所述,王明被杀案,与霍峥队长正在追查的毒品案,以及我们之前调查的李建明坠楼案、实验室爆炸案,在资金、人员和符号标记上,存在多处交叉重合。我们强烈建议,成立联合专案组,并案侦查,目标直指‘明日生物科技’及其背后的‘新月’组织。”江断尘做完最后陈述,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郑国锋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在江断尘和霍峥脸上来回扫视。
“动静太大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和压力,“‘明日生物’是市里的重点扶持企业,张明远是知名学者。没有铁证,仅凭这些间接关联和推测,就动它,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们考虑过吗?”
“郑局,”霍峥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缉毒警特有的那种执拗,“我们追查的毒品原料,最终流向了‘明日生物’的子公司。王明在死前,正在调查与‘新月基金会’关联的空壳公司。这不是巧合。放任不管,造成的影响可能会是颠覆性的。”
“可能?”郑国锋挑了挑眉,“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可能’!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上面天天在问治安状况,问营商环境?”
“正因如此,才更要挖出这颗毒瘤。”江断尘接过话,语气不卑不亢,“否则,所谓的稳定和繁荣,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假象。”
郑国锋盯着他,眼神锐利。办公室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郑国锋的秘书探头进来:“局长,省厅的陈国维专员电话,找您。”
郑国锋眼神微变,深吸一口气,对江断尘和霍峥挥挥手:“你们先出去。这件事,我还要考虑。”
两人退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陈专员这个时候来电……”霍峥低声说。
“他是个明白人。”江断尘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施加压力。”
这通来自省厅特派员的电话,无疑是对他们的一种无声声援。但郑国锋的“考虑”,也意味着风险和不确定性。
“王明案的那个纤维比对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江断尘问。
“我催一下技术队。”霍峥拿出手机,“那是我们目前最直接的物证。”
他们并肩走在走廊里,步伐一致。一个需要顶住上级的压力,运筹帷幄;一个需要顶着伤痛,在两条战线上同时追击。没有人说一句关心的话,但那种在庞大压力下相互支撑的感觉,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真切。
深潭之下,暗流汹涌。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并非独行。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