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的淋浴水汽还没散尽，空气里飘着薄荷沐浴露和汗液混合的湿重气味。林澈瘫在靠墙的长椅上，左耳后那块皮肤还在隐隐发烫，像被烟头烫过留下的烙印。他闭着眼，眼皮内部是流动的血红色光斑，随着心跳一胀一缩。
门被推开又关上，脚步很轻。苏晚晴在他旁边坐下，递过来一瓶拧开盖子的电解质水。
“波波维奇在办公室接联盟电话，语气听起来想杀人。”她说，“克劳福德那边提交了‘初步观察报告’，结论是‘未发现异常生理指标，但球员在特定训练场景下出现不明原因眩晕，建议进一步检查’。标准的外交辞令。”
林澈接过水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胃里那股恶心感。“他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不确定。但从你最后那阵脑电异常放电看，他们至少确认了一点：你的神经系统在高压干扰下，会出现跨感官耦合现象——运动指令能影响听觉皮层，反之亦然。这在黑湖的‘锚点’评估体系里，应该是个高分项。”苏晚晴拿出平板，调出一段波形图，“好消息是，灰隼的程序截获了克劳福德设备上传数据的部分加密包。虽然破译不了内容，但能确定数据流最后指向的服务器地址……不在联盟数据中心，而是经过三次跳转后，落地在瑞士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私有云上。”
“哪家公司？”
“顶点实验室的子公司之一。”苏晚晴关掉平板，“和灰隼之前的情报吻合。”
林澈放下水瓶，用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所以克劳福德这出戏，从始至终都是黑湖导演的。联盟的幌子，波波维奇的警告，那些所谓的“安全标准”……全是烟雾弹。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在不引起大规模冲突的前提下，尽可能采集他的生理数据，评估他的“容器”价值。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直接动手？”
“暂时不会。今天这场冲突，波波维奇已经明确划了红线。黑湖在NbA的渗透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苏晚晴站起身，“但他们会换方式。更隐蔽，更‘合法’。比如通过媒体放风，或者接触你身边的人。”
更衣室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录像分析师麦克，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怀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林，教练让你去录像室。现在。”
录像室里没开主灯，只有投影仪的冷光打在白色幕布上。波波维奇坐在第一排，旁边是助理教练贝基·哈蒙。屏幕上正播放着今天对抗赛的片段，画面定格在林澈第一次突破的那个瞬间——左小腿发力早了5毫秒，动作看起来有点“卡顿”。
“暂停。”波波维奇说。麦克按下空格键。
老爷子转过头，看向刚进门的林澈：“解释一下。”
林澈在门口站定。屏幕上的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分解成逐帧画面后，那些刻意的神经微调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错误”。左膝弯曲角度比平时多了2度，肩部旋转慢了0.1秒，就连眼神聚焦点都比正常情况高了那么几厘米。
“我在尝试调整发力模式。”林澈说，尽量让声音平稳，“最近左手有些不稳定，想通过改变神经习惯来适应。”
“神经习惯。”波波维奇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块生肉，“你知道篮球比赛里，神经习惯是经过几十万次重复训练固化下来的东西。随便改它，等于把自己拆了重装。”他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指在林澈的左膝位置，“看这里。你这一帧的膝盖角度，会导致你下一步横移时重心偏移3到5厘米。在NbA级别的防守下，这点偏移足够让对手断你的球。”
他转向林澈，眼神像手术刀：“你到底在躲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投影仪风扇的嗡嗡声。贝基·哈蒙低头看着笔记本，麦克盯着屏幕，两人都装没听见。
林澈喉咙发干。他不能说克劳福德，不能说黑湖，不能说那些低频脉冲和神经干扰。但他也不能继续撒谎——波波维奇的眼睛太毒，一个破绽就能撕开整张网。
“有人在我身上做测试。”他终于开口，选了个最接近真相的说法，“不是球队的人。他们用技术手段干扰我的动作，想看我如何应对。我今天那些‘错误’，是在对抗干扰。”
波波维奇没说话，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林澈左耳后方——那是今天刺痛的位置。
“所以上午那下头晕，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是。”
老爷子走回座位，重重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名字。谁在测试你？”
“我不能说。”林澈迎着他的目光，“说了，会牵连球队。”
“去他妈的牵连。”波波维奇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这是我的球队！我的球员！谁想在这儿搞鬼，得先过我这一关！你以为我今天赶走克劳福德是为什么？好玩吗？”
“我知道，教练。”林澈深吸一口气，“但这事……超出篮球的范围了。您知道得越少，对球队越安全。”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贝基·哈蒙终于抬起头，看了眼波波维奇，又看了眼林澈，轻声说：“教练，要不先看下一个片段？”
波波维奇没理她，盯着林澈看了足足十秒，终于挥手：“继续放。”
麦克按下播放键。画面流动，林澈在三分线外做那个“别扭”的假动作，然后横移投篮命中。波波维奇突然喊：“停！倒回去三秒。”
画面倒退，定格在林澈屈膝的瞬间。
“放大臀部位置。”波波维奇说。
麦克放大画面。像素有点糊，但能看清林澈右侧臀肌和左侧腹肌的收缩状态不同步——右侧紧绷，左侧相对松弛。
“这里。”波波维奇用激光笔圈出那片区域，“你刻意调换了发力肌群。为什么？”
“为了打乱对方的预测模型。”林澈如实说，“他们靠分析我的动作习惯来预判干扰时机。我改变习惯，他们就抓不准。”
波波维奇往后靠进椅背，双手抱胸，眼睛眯了起来。这个表情林澈熟悉——老爷子在思考，在把零碎的线索拼成完整的图。
“所以你这几天左手的问题、那些‘抽筋似的’动作、包括今天的头晕……全是因为有人在用技术手段干扰你。而你，在尝试用更高级的技术反制。”波波维奇慢慢地说，“我猜，对方不是联盟的人，甚至可能不是体育圈的人。他们对你感兴趣，不是因为你能得多少分，而是因为你的‘身体’很特别。对吗？”
林澈没说话，算是默认。
“操。”波波维奇低声骂了一句，揉着眉心，“我就知道，从你第一次来试训我就觉得不对劲。那种反应速度、那种学习能力……根本不像个次轮秀。”他放下手，看向林澈，“听着，小子。我不在乎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也不在乎那些躲在暗处的混蛋想干什么。我只在乎一件事：你能不能在球场上帮我的球队赢球。”
“我能。”
“那就证明给我看。”波波维奇指向屏幕，“从明天开始，正常训练。左手的问题，让苏医生想办法解决。至于那些‘测试’……”他顿了顿，“我会让球队安保升级。未经我允许，任何外部人员不得进入训练区域。联盟那边我来应付。”
他站起身，走到林澈面前，老爷子比他矮半个头，但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你要记住：篮球场是你的堡垒，也是你的战场。想赢，就得在这里解决所有问题。”他拍了拍林澈的肩膀，力道很重，“用篮球的方式。”
录像课结束后，林澈最后一个离开。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绿的光。他走到拐角时，手机震动——不是灰隼的密信，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你的‘调整’很有趣。但真正的测试，从来不在训练馆。」
发送时间：五分钟前。
林澈立刻回拨，提示音是空号。他删掉短信，后背渗出冷汗。
对方没走远。他们还在看着。
走出球馆时，圣安东尼奥的夜风带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苏晚晴的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她朝他点了点头。
林澈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时手有点抖。
“灰隼刚传来消息。”苏晚晴发动车子，声音平静，“克劳福德离开圣安东尼奥了，但他的设备信号还在城内活动。至少还有三套同频率发射装置在运行，位置不明。”
“他们不会停的，对吧？”
“不会。”苏晚晴看着前方路况，“黑湖对‘锚点’的渴求是战略级的。你今天展现了抵抗能力，也展现了可塑性。在他们眼里，你的价值更大了。”
车子驶入主干道，霓虹灯的光流在车窗上拖成长长的色带。林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训练馆的测试结束了。但真正的测试，才刚刚开始。
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在球场上，赢更多的比赛。
用篮球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