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疗室的灯关了一半,只剩下林澈头顶那盏还亮着,在白色墙面上投下个晃悠悠的光圈。他坐在床沿,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掌根那片屏蔽贴片已经撕掉了,皮肤有点发红,摸上去烫烫的,像刚揭了膏药。苏晚晴正用酒精棉片给他消毒,棉片擦过皮肤时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局部微炎症反应。”她说着,又换了块棉片,“屏蔽贴片长时间贴着影响血液循环,加上今天那些脉冲干扰的叠加效应……你左手现在就是个小型战场。”
林澈动了动手指,关节还算灵活,但掌心的肌肉有种用过头后的酸痛感,像一口气做了几百个握力训练。“明天怎么办?继续贴?”
“贴片不能连续使用超过三天,否则真可能影响神经功能。”苏晚晴扔掉棉片,从医疗箱里拿出支细长的银色软膏,挤了点在他掌心,“这个,新型生物凝胶。涂上会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透气薄膜,屏蔽效果只有贴片的六成,但可以长期使用,副作用小。”
林澈把凝胶在手心搓开,凉丝丝的,很快吸收,留下一层几乎感觉不到的膜。“六成……够吗?”
“不够。所以得换个思路。”苏晚晴在平板上调出一张频谱图,上面标记着好几个红色的峰值点,“克劳福德的信号攻击模式今天变了三次:第一次是随机脉冲,第二次是针对你投篮举球动作的同步干扰,第三次……”她放大最后一段波形,“是‘预测式干扰’——在你动作启动前50到100毫秒,提前发射干扰脉冲。这说明他们在学习你的神经信号模式。”
林澈后颈发凉:“他们能预测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是读心术,是行为模式分析。篮球动作说到底是一系列神经指令的组合,高手都有固定习惯。比如你突破前肩部的微倾角度、投篮前膝盖弯曲的幅度……这些在高速摄像机下都是数据点。”苏晚晴关掉平板,“他们用那个银箱子在实时采集你的动作数据,建立模型,然后在你‘即将’做某个动作时,提前干扰相关肌群。”
“所以今天我越打,他们干扰得越准。”
“对。你上午的‘杂乱化战术’有效,是因为打乱了他们的初期模型。但下午他们调整算法后,干扰精准度又上来了。”苏晚晴看着他,“被动防御有极限。你得主动制造他们无法预测的‘噪音’。”
“怎么制造?”
“用你的烙印。”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艾弗森法则融合度81%,你对身体的控制精度已经远超普通球员。理论上,你可以在做同一个动作时,给出完全不同的神经信号——比如突破时,让左腿和右腿的发力时序随机调换几毫秒;或者投篮时,刻意改变手腕屈伸的加速度曲线。这些微调不影响动作效果,但会让神经信号模型变得极其混乱,他们的预测算法会失效。”
林澈盯着自己涂了凝胶的左手。随机改变神经信号……这听起来像是在大脑里开手动挡,还得一边开车一边换零件。
“能做到吗?”
“不知道。但如果你真想赢下这场‘测试’,这是唯一的办法。”苏晚晴顿了顿,“而且,这可能也是突破协同效应的契机——多重烙印的本质就是不同神经模式的共存。你如果能主动操控这种‘模式切换’,也许……”
她没说完,但林澈听懂了。这不是为了应付克劳福德,这是在探索他自己力量的更深层。
第二天上午,克劳福德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训练馆。今天他换了个更大的黑色手提箱,打开后里面是更复杂的设备阵列,有几根细长的探针甚至闪着金属冷光。波波维奇站在旁边看着,脸黑得像锅底,但没说话——联盟的正式函件压在桌上,白纸黑字,他只能把火憋着。
热身时,林澈刻意活动着左手。凝胶薄膜已经干了,皮肤有种轻微的紧绷感,但不影响活动。他开始尝试苏晚晴说的“神经信号微调”——最简单的,运球时故意让左手手指接触球的力度时大时小,节奏打乱。
一开始很别扭。大脑发出“匀速运球”的指令,手指却要故意给出不均匀的反馈,像弹钢琴时故意按错几个键。球差点脱手两次。
“你手生锈了?”穆雷抱着球过来,一脸纳闷,“运得跟菜鸟似的。”
“练点新东西。”林澈含混地说,继续运。渐渐地,他找到点感觉:不需要大幅度改变动作,只需要在神经指令传导到肌肉的最后一刻,稍微“扭曲”一下信号强度就行。就像开车时,脚踩油门的力道微微起伏,车还是往前开,但发动机的负荷曲线变了。
克劳福德的设备今天安静得出奇。银色箱子开着,但那些探针没动,只是静静地收集数据。林澈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扫描场还在,但干扰脉冲迟迟没来——对方在观察,在建立新的模型。
对抗赛开始前,波波维奇把林澈拉到一边。
“你今天准备怎么打?”老爷子直截了当。
“正常打。”林澈说,“但可能会……有点不一样。”
波波维奇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拍了拍他左肩——力道很重。“行。我不管你搞什么鬼,但记住:篮球是往篮筐里扔球的游戏。别的都是扯淡。”
比赛开始。第一个回合,林澈持球过半场,防守他的是替补控卫,贴得很紧。林澈左手运球,在突破启动的瞬间,刻意让左小腿腓肠肌的发力早了5毫秒——很细微,但足够让他的第一步比平时快了那么一丝,也更“突兀”。防守人被晃开半个身位。
上篮得分。
回防时,林澈看了眼克劳福德。后者正低头记录,但眉头微微皱着。
第二个回合,林澈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前防守人扑上来。他举球做出投篮假动作——但在屈膝蓄力的瞬间,刻意让右侧臀肌和左侧腹肌的协同发力比例调换了。这个调整让他的假动作看起来有点……不协调,像是要摔倒但强行稳住了。
防守人却被他这个“别扭”的假动作骗得跳了起来。
林澈收球,横移一步,空位出手。球进。
“漂亮!”穆雷在场边喊,“但你这动作咋跟抽筋似的?”
林澈没回答。他正集中精神感受身体的变化:刚才那个假动作,他不仅调换了肌群发力顺序,还在最后一刻刻意“注入”了一点拉文弹跳烙印的神经信号——虽然那个烙印买断度只有44%,不稳定,但用来制造神经噪音足够了。
果然,克劳福德的设备开始有反应了。一根细长的探针缓缓升起,指向场内,针尖闪着微弱的蓝光。
干扰要来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林澈进入了某种奇特的“双重状态”:一方面,他要用艾弗森烙印的本能打球,做出正确的战术选择;另一方面,他要在大脑里不断微调神经信号,让每个动作都带着随机的“噪声”。这极度耗费精力,汗水很快湿透了训练服。
干扰脉冲果然加强了。左手、左肩、甚至左膝都开始出现刺痛,但因为他自己的神经信号已经混乱,对方的干扰失去了精准性——有时刺痛来早了,动作还没开始;有时来晚了,动作已经完成。几次之后,林澈甚至开始利用这种“错位”:当刺痛提前到来时,他故意延迟动作启动;当刺痛迟迟不来时,他提前发力。
这变成了一场神经层面的“猜拳”。
第三节打到一半,林澈在一次突破中突然感到左耳后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肢体,是头部。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球丢了。
裁判哨响,犯规。
林澈站在原地,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指尖按在左耳后。那里皮肤下有个位置在突突地跳,像有根血管要爆开。
“林!”波波维奇已经冲进场内。
“没事……就有点头晕。”林澈直起身,但视野边缘有细小的黑点在飘。
克劳福德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可能是突发性局部神经痉挛,我建议立刻……”
“建议你妈。”波波维奇一把推开他,扶住林澈胳膊,“队医!担架!”
“不用担架。”林澈甩了甩头,黑点渐渐消退,“我能走。”
苏晚晴已经跑过来,手里拿着便携式脑电图仪,电极片直接贴在他太阳穴和耳后。“脑电波出现短暂异常放电……位置在初级运动皮层和听觉皮层交界处。”她抬头看向克劳福德,眼神冷得像冰,“博士,您的设备刚才发射了什么频段?”
克劳福德举起双手,表情无辜:“只是常规生理监测。我所有设备都符合联盟安全标准,有证书。”
“去你妈的证书。”波波维奇爆了粗口,指着训练馆大门,“现在,立刻,带着你这些鬼东西滚出去。联盟那边我会亲自解释。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的球员,我让你以后在篮球圈混不下去。”
克劳福德脸上的职业微笑终于裂了条缝。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箱子:“波波维奇教练,您这样做会严重影响……”
“滚。”
克劳福德不再说话,提起箱子快步离开。银色箱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像某种怪物的甲壳。
训练馆里一片死寂。所有球员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林澈被扶到场边坐下。左耳后的刺痛已经消退,但那种“被刺穿”的感觉还残留着。苏晚晴快速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应和平衡感。
“没有永久性损伤迹象。但刚才那一下……是针对你听觉和运动神经交叠区的精准攻击。”她撕下电极片,“他们在测试你的‘多感官协调能力’。如果你在噪音干扰下还能保持动作精度,说明你的神经整合能力远超常人——这正是‘锚点’的重要特征。”
林澈闭上眼,汗水从睫毛上滴下来。所以刚才那一下,不是失误,是测试的高潮部分。
波波维奇蹲在他面前,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的火还没灭。
“小子,”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问。但你要记住:这是篮球场,不是实验室。谁想在这儿搞别的,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林澈点头。
“今天剩下的训练取消。回去休息。”波波维奇站起来,转向全队,“其他人,继续!刚才防守轮转跟屎一样,重来!”
训练馆重新响起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林澈在苏晚晴的搀扶下站起来,走向更衣室。
经过球员通道时,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上午十点四十七分。
克劳福德被赶走了,但测试还没结束。他知道。
因为真正的测试,从来不在那个银色箱子里。
在他自己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