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疗室的灯是惨白色的,照在皮肤上能把毛孔都照得清清楚楚。苏晚晴把那管透明凝胶全挤在林澈左手掌根上,手指带着点力揉开——凉的,但底下皮肤还有点发烫,像刚揭下来的膏药留下的余温。
“毛细血管扩张基本消退了,但神经电信号残留还在。”她盯着平板上的波形图,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基准值上下浮动超过30%,这他妈不正常。”她很少爆粗口,这次没忍住。
林澈活动了下左手手指,关节还是有点紧,像生了锈但还没完全卡死。“那个频率,分析出来了吗?”
“灰隼的程序跑了一夜。”苏晚晴调出另一个界面,满屏都是他看不懂的频谱峰谷线,“克劳福德箱子发射的信号,主频段在0.5到3赫兹之间,极低频。这种频率正常环境里也有,地磁场波动、人体生理节律都在这个范围,所以他很容易糊弄过去。但问题在于——”她放大其中一段,“这里面嵌着非常微弱的调制信号,像……载波上挂了更细的指令。”
“什么指令?”
“不知道。灰隼的程序只能识别出有编码结构,但破译不了。不过,”她看向林澈,“程序比对出一个重要信息:这个调制特征,和你之前描述的、奥尼尔在场上出现‘预判异常’时,我监测到的环境信号波动有高度相似性。”
林澈手停住了。理疗室里只有仪器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意思是,克劳福德——或者说黑湖——在用同一种技术,测试奥尼尔那种‘优化体’,也在测试我?”
“测试目的可能不同。奥尼尔是植入式改造,你是自然融合。但他们似乎想搞清楚,外部信号能不能干扰甚至‘引导’烙印能量的表达。”苏晚晴关掉平板,揉了揉太阳穴,“更麻烦的是,这种信号穿透力太强了。训练馆的墙壁、更衣室的柜子,基本挡不住。除非你搬去地下掩体住。”
门被推开,波波维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夹,脸色比昨天还难看。他没看林澈的左手,直接开口:“联盟运动科学委员会刚发来正式函件。说克劳福德博士的评估项目是‘联盟重点合作的尖端运动医学研究’,希望我们‘积极配合’,还他妈引用了劳资协议里关于球员配合联盟授权研究的条款。”他把文件夹摔在理疗床上,“条款是真的。我们没理由完全拒绝。”
林澈拿起文件夹翻了翻,全是官方措辞,但意思很明确:配合是“义务”,否则可能影响球队“与联盟的良好关系”。
“所以他还会回来?”林澈问。
“明天。”波波维奇从口袋里摸出根没点的雪茄,咬在嘴里,“但我和医疗组争取到了限制条件:第一,所有检测必须在我们医疗监督下进行;第二,任何涉及球员身体接触或侵入式检测的项目,必须提前24小时书面申请并经球员本人同意;第三,”他盯着林澈,“检测期间,你有权随时叫停,不需要理由。”
这已经是老爷子能争取到的最大空间了。林澈点点头:“明白。”
“还有,”波波维奇转身要走,又停下,“这几天训练,你左手尽量别做高负荷动作。我要看到的是你能正常比赛,不是他妈的实验室数据。”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苏医生,你想办法。不管用什么法子,别让那家伙真掏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
门关上后,苏晚晴长长出了口气。
“办法有一个,但有点冒险。”她说,从包里掏出个小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两片薄得像隐形眼镜的透明贴片,边缘有细密的金属网格,“高频屏蔽贴片,我自己改装的。贴在皮肤上,能形成局部电磁屏蔽层,理论上可以衰减特定频段的信号穿透。但——”
“但什么?”
“但它会轻微影响局部血液循环和神经感应。贴久了可能会手麻,或者温度感知异常。而且,”她拿起一片,对着光看,“这玩意儿没经过人体试验,我不知道长时间贴会不会有其他副作用。”
林澈伸出左手:“贴。”
“你想清楚。万一比赛时手麻了,丢个关键球……”
“总比被他们扫描清楚每根神经强。”林澈说,“贴吧。我自己调整。”
苏晚晴不再多说,用镊子夹起贴片,小心地贴在他左手掌根——正好覆盖昨天那片红色网格的位置。贴片接触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感,随即消失,皮肤上只留下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轮廓。
“有效时间大概四小时。之后屏蔽效果会衰减,需要更换。”苏晚晴收拾东西,“另外,我得提醒你:屏蔽只是被动防御。如果他们调整信号频率,或者加大功率,这玩意儿可能就失效了。”
“那就争取在这四小时里,把球投进。”林澈握了握左手,贴片区域有种轻微的、隔了一层保鲜膜的异样感,但不影响活动。
第二天上午九点,克劳福德准时出现在训练馆。今天他没穿西装,换了身浅灰色的运动服,看着亲和了不少,但那个银色箱子依然提着。波波维奇抱着胳膊站在场边,像尊门神。
“林先生,今天感觉如何?”克劳福德微笑问道,目光自然扫过林澈的左手。
“还行。”林澈正做着拉伸,左手活动幅度刻意放小了些。
“那就好。今天主要是基础生理数据采集,不会干扰训练。”克劳福德打开箱子,取出几个纽扣大小的无线传感器,“贴在胸、背、四肢,监测心率、肌电、体温等常规指标。联盟很多球员都戴过,很安全。”
林澈看向苏晚晴,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传感器确实只是普通型号。他配合地让训练师贴上,冰凉的贴片粘在皮肤上,很快传来细微的震动,开始工作。
训练照常进行。克劳福德坐在场边,平板放在膝上,偶尔记录,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观察。但林澈能感觉到,那个银色箱子一直开着,低频的嗡鸣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左手的屏蔽贴片传来稳定的微凉感,像一小块冰贴在皮肤上,抵御着那股无形的扫描。
一切似乎正常。直到对抗赛开始。
林澈被分到进攻组,第一个回合持球推进。就在他运球过半场,准备叫战术时,左手小指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昨天的酸胀,是真正的、针扎似的痛。他手一抖,球差点脱手。
“操。”他咬牙稳住,把球传给穆雷,自己跑向底角。刺痛只持续了两秒就消失了,但左手小指明显有点发麻。
下一个回合,林澈无球空切,接到传球准备上篮。起跳瞬间,左手无名指和中指同时传来刺痛,这次更剧烈,像有两根针同时刺进指关节。他空中动作一滞,勉强把球抛出去,球在篮筐上滚了一圈,掉进网。
落地时,他额头已经冒汗了。左手三根手指的麻痹感还在蔓延。
克劳福德在场边低头记录着什么,表情平静。
林澈跑回后场防守,经过苏晚晴时低声说:“频率变了,还是功率大了?”
“都不是。”苏晚晴快速扫了一眼平板,“是信号调制方式变了。他们可能发现常规扫描效果不好,改成了脉冲触发式——只在检测到你做特定动作、或者神经高度集中时,才发射强干扰脉冲。屏蔽贴片对这种猝发式攻击的防护效果会打折扣。”
也就是说,对方在“试错”,直到找到能穿透他防御的射击模式。
接下来的十分钟,林澈的左手成了战场。刺痛和麻痹毫无规律地出现,有时在运球时,有时在传球瞬间,最狠的一次在他投篮举球到最高点时,整个左手掌突然像过电一样麻了半秒,球直接三不沾飞出底线。
“林!”波波维奇在场边吼,“你他妈手抽筋就下来!”
“没事!”林澈喊回去,甩了甩左手。麻痹感正在消退,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不能下。下了,就等于告诉对方:你们找到有效攻击方式了。
他需要适应。需要在这种随机干扰下,还能保持动作稳定。
下一个进攻回合,林澈主动要球。左手刚触球,食指根部又是一刺。他吸了口气,没停,继续运球,但改变了节奏——不再追求快速变向,而是用更沉稳的护球推进,右手主导,左手辅助。刺痛再来时,他就提前调整重心,把球换到右手。
几次之后,他摸出点门道:干扰脉冲往往在他“准备发力”或“神经高度专注”的瞬间触发。那就不给对方明确的“触发点”。
他开始打得更“松散”——不是消极,而是故意在动作里加入更多冗余的、无意义的微调,让神经信号变得杂乱,让对方难以捕捉精准的干涉时机。一次突破,他假装要加速,却在蹬地瞬间突然放缓,改为背身护球;一次投篮假动作,他举球到一半突然收住,改成分球。
这些动作看起来有些“拖沓”,甚至不符合他最有效率的打球习惯,但确实让左手的刺痛频率下降了。
克劳福德在场边记录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半场对抗赛结束,林澈走下场时,左手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贴片边缘有点翘起。苏晚晴立刻递上新的,两人走到角落快速更换。
“他们还在试。”苏晚晴低声说,“但你的应对方式有效。杂乱化信号,增加他们的分析成本。”
“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但至少今天,他们拿不到干净的数据了。”
下半场,林澈继续这种“噪音战术”。左手时不时还会刺痛,但因为他自己也在不断制造“假动作信号”,对方的干扰渐渐失去了精准性。有一次,他甚至在刺痛袭来的瞬间,故意让左手脱力,球看似要丢——却在最后一刻用右手捞回来,顺势一个击地传球助攻阿德扣篮。
那个球打进后,波波维奇在场边鼓了鼓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训练结束,克劳福德收拾箱子离开前,特意走过来。“林先生今天似乎……状态有些起伏。左手不舒服吗?”
“可能有点累。”林澈说,活动了下左手,“训练嘛,正常。”
克劳福德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依旧:“也是。那么明天见。”
等他走远,穆雷凑过来:“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我感觉你今天动作有点……怪怪的。”
“在练新东西。”林澈说,拧开瓶盖喝水,“有时候,打得‘不好看’,才能赢。”
他看向自己左手,新的屏蔽贴片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
噪音还会继续。但他得学会,在噪音里,把该死的球投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