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管道的恶臭仿佛凝固了。陈序靠在冰冷潮湿的管壁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牧歌”牺牲的消息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远比腿上的伤痛更加难以忍受。那个严谨、周密,如同父辈般指引他的上级,那个他以为只是身陷囹圄、尚有一线生机的同志,竟然早已倒在叛徒和敌人的联手之下。
愤怒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顾梦依,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刺穿黑暗。
“你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像受伤野兽的低吼,“在茶楼,你跟我说他被软禁,是筹码!你是在骗我?!”
顾梦依被他眼中迸发出的骇人光芒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另一侧管壁。污水浸湿了她的裤脚,但她浑然未觉。她看着陈序那因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回避。
“当时……我不能完全确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我需要你的信任,需要联合你的力量。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牧歌’可能已经牺牲,你还会相信我吗?还会愿意合作吗?”
“所以你就利用他?利用一个可能已经牺牲的同志,来换取我的信任?!”陈序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狭窄的管道里激起回响,他握着匕首的手猛地抬起,指向顾梦依,“你和他一样!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冰冷的刀尖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距离顾梦依的咽喉不足一尺。管道内的空气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顾梦依没有躲闪,她迎着刀尖,直视着陈序充满戾气的眼睛,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们现在可能都已经死了,或者落在‘老板’或叶怀明手里,步‘牧歌’的后尘!陈序,收起你的刀!我们现在内讧,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隐瞒了部分真相,但我没有害你!我抢夺文件,调查‘老板’,也是为了揭露真相,为了给像‘牧歌’这样被牺牲的同志讨回公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一致?”陈序冷笑,但手中的匕首却微微垂下了一丝,“你连你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透露!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叶怀明为什么会在报馆门口见你?你今天又为什么会在‘荣泰’报关行里面?!”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击打在顾梦依身上。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管道外,隐约似乎传来了某种细微的、不同于污水流动的声响。
“我的身份很复杂,现在不能完全告诉你。”顾梦依最终选择了部分坦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是‘老板’或者叶怀明的人。我接近叶怀明,是为了获取情报,也是为了……取得某种程度上的‘合法’活动空间。今天在报关行,我是混在送‘样品’的队伍里进去的,目的是想确认‘牧歌’是否真的在那里,也想看看‘老板’和叶怀明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但依旧留有太多余地。陈序无法判断她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就难以弥合。
就在这时,两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不是错觉!
管道上方,靠近他们下来的那个井盖附近,传来了清晰的、皮靴踩在路面上的声音!不止一个人!而且声音在井盖附近停了下来!
“……仔细搜!每一个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能放过!”一个压低的、带着戾气的男声隐约传来。
“头儿,这下面好像是污水管道,要不要下去看看?”另一个声音问道。
“废话!当然要查!你们两个,把井盖弄开!小心点,那家伙可能带着家伙,而且诡计多端!”
是追兵!他们竟然搜到了这里!而且听声音,似乎就是之前围攻书店的那批人!
陈序和顾梦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管道内无处可躲,一旦对方下来,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陈序猛地看向顾梦依,眼神中的愤怒和质疑暂时被求生的紧迫所取代。顾梦依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她指了指管道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做了一个潜入水中的手势。
只能赌一把了!赌污水能掩盖他们的身形,赌对方不会在这么肮脏的环境里进行太彻底的搜索!
两人不再犹豫,忍着强烈的恶心,缓缓蹲下身子,将整个人都没入了齐腰深、冰冷粘稠的污水中,只留下口鼻勉强露在水面,依靠着管壁的阴影和污水本身的浑浊来隐藏。
头顶上,井盖被挪动的“嘎吱”声清晰可闻。一束的手电筒光柱从井口射下,在污浊的水面上晃动。
死亡的气息,伴随着恶臭,前所未有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