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传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让陈序几乎晕厥。方汉洲半架着他,两人沿着福煦路旁一条满是油污的小巷踉跄狂奔,身后的叫骂和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这样不行!”方汉洲喘着粗气,汗水混着石灰粉从他额角流下,“你腿伤了,跑不快!分开走,我引开他们!”
陈序想反对,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的选择。他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方汉洲猛地将他推向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竹筐的角落,低喝一声:“找地方躲起来,晚上老地方碰头!” 说完,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故意踢翻了一个铁皮桶,发出巨大的噪音。
“在那边!追!” 大部分追兵果然被方汉洲吸引,呼喝着追了过去。
陈序蜷缩在散发着腐臭味的竹筐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从巷口呼啸而过。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腿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躲到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这条小巷似乎是餐馆的后巷,地面油腻湿滑,墙角有一个半敞着的、通往地下污水管道的铸铁井盖,大概是维修后没有盖严。污水的腥臭气味从中弥漫出来。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陈序忍着恶心和剧痛,用尽力气挪开井盖,也顾不上高度,直接滑了下去。
“噗通!” 他掉进了齐膝深、冰冷粘稠的污水里,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他挣扎着站稳,摸索着将井盖尽量恢复原状,只留下一丝缝隙透气。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某个出口透来一丝微光。污水缓慢地流动着,发出汩汩的声音。他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身体的痛苦交织在一起。
他检查了一下左腿,没有开放性伤口,但脚踝处肿得老高,可能是扭伤或者骨裂。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他撕下内衣下摆,勉强将伤处紧紧包扎固定,希望能缓解一点疼痛。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外面追捕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污水流动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孤独和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方汉洲生死未卜,顾梦依立场不明,“老板”和叶怀明的阴影笼罩一切,而他自己,身负重伤,被困在这肮脏恶臭的地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就在陈序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他头顶的井盖,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是方汉洲和他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他还活着!而且找到了这里!
陈序精神一振,挣扎着挪到井盖下方,用匕首柄同样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作为回应。
井盖被小心翼翼地挪开一条更大的缝隙,一丝微弱的光线和相对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然后,一个身影敏捷地滑了下来,轻盈地落在污水中,几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不是方汉洲魁梧的身影!
借着那丝微光,陈序看清了来人的脸——竟然是顾梦依!
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脸上带着疲惫和警惕,但眼神依旧清澈冷静。她看着浑身污秽、狼狈不堪、靠在管壁上几乎无法站立的陈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愧疚,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是你……”陈序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警惕。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别紧张,是我。”顾梦依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方汉洲暂时安全,他引开了大部分追兵,脱身后用暗号联系了我,让我来找你。他说你很可能在这一带的隐蔽处。”
陈序没有完全相信,但方汉洲既然能联系上她,至少说明他们之间的临时同盟还在一定程度上有效。
“你怎么找到这个井盖的?”
“这一片的市政管网图,我恰好看过。”顾梦依没有多说,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水壶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递给陈序,“先补充点体力。”
陈序没有客气,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又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饼干。食物和水分暂时缓解了身体的虚弱感。
“外面情况怎么样?”陈序问道,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
“很糟。”顾梦依脸色凝重,“‘雅集’书店被抄了,老表叔被抓走了。福煦路一带戒严,到处是便衣和‘老板’的人。叶怀明……他今天出现在那里,是一个幌子,一个为了把水搅浑,引蛇出洞的幌子。我们,还有‘老板’,可能都被他算计了。”
陈序的心沉了下去。叶怀明果然老谋深算!
“那‘牧歌’呢?”陈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他到底在哪里?”
顾梦依看着陈序,沉默了几秒钟,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悲哀和无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牧歌’……他不在‘荣泰’报关行,也不在任何我们知道的安全屋。”她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他早在收到那份错误名单、试图向上级核实的时候,就已经被‘老板’和控制他的那边的人……秘密处决了。”
“处决了”三个字,像三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陈序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顾梦依,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不可能!你之前还说他被软禁……”
“那是‘老板’放出的烟雾弹,是为了稳住像你这样的、可能知道部分内情又尚未完全控制的‘沉睡者’,也是为了引诱可能存在的、试图营救他的人上钩。”顾梦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也是直到最近,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才确认了这个消息。‘牧歌’同志……他已经牺牲了。”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席卷了陈序!他一直苦苦寻找、试图营救的上级,他精神的引路人,原来早已不在人世!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如果不是靠着管壁,他几乎要瘫倒在污水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匕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牺牲了……“牧歌”牺牲了……被自己人,被叛徒,联手害死了!
黑暗的管道内,只剩下陈序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