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的试探性袭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流更加汹涌。接下来的两日行程,车队戒备森严,再未遭遇明目张胆的袭击,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窥伺感,却始终萦绕不去。偶尔有不明身份的江湖客远远缀行,或是夜间营地周围出现鬼鬼祟祟的身影,皆被护卫们凌厉驱散。
谢凌云伤势未愈,大部分时间在马车内静养,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锐利和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所有护卫不敢有丝毫懈怠。沈清尘(云青黛)则一边调息,一边默默观察,将沿途所见可疑之处暗暗记下。他隐约感觉到,这些骚扰并非意在取他们性命,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施压和……监视。
第四日黄昏时分,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灰暗的城墙在冬日夕阳下显得格外肃穆冰冷。车队并未张扬,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驶入城中,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镇北侯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前。
府门前早已有管事带着一众仆役等候,人人面色凝重,不见往日迎来送往的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为首的正是内院大管家谢安,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锦袍,面容干瘦,眼神精明,见到车队,立刻快步迎上,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恭敬:
“老奴恭迎世子爷、世子妃回府!夫人她……病情危急,侯爷吩咐,世子爷回府后,即刻前往‘福寿堂’探望。”
谢凌云在阿厉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他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脸色在暮色中更显苍白,但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扫过谢安,淡淡道:“有劳安叔久候。母亲情况如何?太医可曾诊过?”
谢安垂首回道:“回世子爷,太医署的几位圣手都来看过了,说是……旧疾复发,邪风入体,加之忧思过甚,以致心血枯竭,已是……油尽灯枯之象,怕是……就在这几日了。”他话语沉重,眼角甚至挤出几滴泪来,演技可谓精湛。
沈清尘随后下车,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由秋禾搀扶着,默默站在谢凌云身侧。他能感觉到,谢安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随即又迅速移开。
“忧思过甚?”谢凌云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并未多言,只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罢,他看了沈清尘一眼,眼神示意。沈清尘微微颔首,两人在谢安等人的簇拥下,迈步走入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深宅大院。
府内气氛更是诡异。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皆屏息凝神,行礼问安的声音都低不可闻,眼神躲闪,透着惶恐与不安。往日里玉姨娘那边惯有的莺声燕语也消失不见,整个侯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
径直来到位于侯府中心区域的福寿堂,此处是王氏的正院。院门外守着几名气息沉稳的婆子,见到谢凌云,连忙行礼让开。
踏入院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正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几名太医模样的人正在外间低声商议,见到谢凌云,纷纷起身行礼,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谢凌云面无表情,径直走入内室。沈清尘紧随其后。
内室中,烛火摇曳。镇北侯谢锋竟也在场,他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高大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先是在谢凌云苍白的面孔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又落在沈清尘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沈清尘心中一凛,连忙垂下眼帘,屈膝行礼:“儿媳见过父亲。”他能感觉到,谢锋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杀意?是因为鬼哭岭之事?还是因为王氏的病?
“回来了。”谢锋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母亲……情况不好,去看看吧。”
谢凌云走到床榻前。锦帐低垂,王氏躺在厚厚的锦被中,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谢凌云目光敏锐,一眼便看出,王氏眉宇间凝聚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青黑之气,并非寻常病气,倒像是……中了某种慢性奇毒!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俯身轻声唤道:“母亲,凌云回来了。”
王氏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谢凌云直起身,看向谢锋,语气平静:“父亲,太医怎么说?”
谢锋叹了口气,看似忧心忡忡:“积劳成疾,心病难医。只能用人参吊着,听天由命了。”他话锋一转,看向谢凌云,“你伤势如何?鬼哭岭之事,为父已听闻一二,真是凶险。”
终于切入正题了。沈清尘屏息凝神。
谢凌云淡淡道:“劳父亲挂心,些许小伤,无碍。至于鬼哭岭,不过是遭遇了几条幽冥殿的疯狗,侥幸脱身罢了。”
“幽冥殿……”谢锋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变得严肃,“此事关系重大,北疆不稳,朝廷已有微词。你身为世子,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再轻易涉险。”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含警告与指责。
“孩儿明白。”谢凌云应道,语气不卑不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娇柔的嗓音:“侯爷,姐姐怎么样了?妾身听闻世子爷和世子妃回来了,特来探望。”
玉姨娘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袄裙,未施粉黛,眼圈微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她先是向谢锋和谢凌云行了礼,然后目光“关切”地看向床上的王氏,掏出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姐姐真是福薄,这病来得如此凶猛……世子爷和世子妃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她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沈清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嫉恨和幸灾乐祸。
沈清尘心中明了,玉姨娘此刻出现,绝非单纯探病,而是来探听虚实,甚至……煽风点火。
谢锋摆了摆手,语气略显不耐:“好了,心意到了即可,莫要打扰病人休息。凌云,青黛,你们也一路劳顿,先回各自院子歇息吧。此处有太医照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谢凌云没有坚持,行礼告退。沈清尘也紧随其后。
走出福寿堂,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谢凌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院落,眼中寒芒乍现。
“好一出‘病重垂危’的戏码。”他低声对身旁的沈清尘说道,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沈清尘默然点头。王氏是否真中毒尚未可知,但这“病危”的时机和架势,无疑是将谢凌云逼回了侯府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才是真正的步步杀机。
两人各自返回听雪轩和凌云轩。侯府深沉的黑夜,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