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顶层公寓的主卧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深灰色的床单上。
温迟已经换了睡衣,蜷在床的一侧,眼皮沉重得直往下耷拉。
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身体更甚。
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沐浴后湿气的香味靠近。
叶星澜躺了下来,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一点距离,而是伸出手臂,将温迟整个圈进怀里。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像是还不习惯这样全然主动的亲密,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温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往热源靠了靠,后背贴上叶星澜温热的柔软,腰被她的手臂环住。
这个姿势让她感到一种被全然包裹的安全感。
叶星澜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鼻尖埋进她带着洗发水香气的发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紧绷了一整晚的身体似乎随着这个动作放松了些许。
就在温迟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感觉到颈后传来温热的呼吸,以及叶星澜闷在发间、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张韵…不是我的朋友。”
温迟困得脑子转不动,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顿了顿,以为叶星澜还在为陆景辰那些关于没有朋友的恶语介怀,便用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软软地安慰,“过去…不是吗?我们…都是同学…你那么优秀,又好看…其实…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想和你交朋友…被你吸引…不奇怪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叶星澜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摇了摇头,发丝蹭过温迟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她没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她,听着怀中人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直到自己也坠入并不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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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温迟先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被叶星澜牢牢圈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体温交融。
她微微动了一下,叶星澜的手臂立刻收紧,甚至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温迟不敢再动,安静地躺着,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看着阳光一点点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叶星澜才缓缓醒来。
她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初醒的蒙眬,意识到怀里的温迟,眼神清明了一瞬,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反倒不安分得收紧了些许。
“早。”温迟小声说,耳根有些热。
“早。”叶星澜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她终于松开了手,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阳光勾勒出她穿着黑色丝质睡袍的侧影,锁骨清晰,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褪去了平日的凌厉,显出一种居家的慵懒。
早餐是叶星澜做的,简单的煎蛋、培根和烤吐司,配了温牛奶。
两人安静地吃完,气氛比昨晚舒缓了许多,却依然有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今天要去老宅。
出门前,温迟在衣帽间磨蹭了很久,对着镜子反复整理头发和衣着。
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外面套着浅驼色大衣,打扮得比平时去见任何重要场合都要郑重。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紧绷的脸,心里没底。
“叶星澜…”她走到客厅,有些不安地问,“我这样…行吗?要不要…买点东西带过去?水果?或者补品?外婆喜欢什么?”
叶星澜正在穿外套,闻言转过身,看着她一脸紧张、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柔和的神色。
“不用。”她走过去,伸手帮温迟理了理大衣的领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巴,“她什么都不缺。人去了就行。”
话虽如此,车子还是中途停在了一家老字号点心铺前。
叶星澜下车,很快提了一盒包装精致的桂花糕回来。
“她偶尔…会想吃这个。”
她解释了一句,将点心放在后座。
温迟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又提起另一层担忧:“那个…外婆她…知道我们…?”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们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或许只是好朋友,但在至亲面前,这种模糊的定义显得苍白又刻意。
叶星澜启动车子,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才说:“她不需要知道具体的。她只需要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温迟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即心底又泛起一丝奇异的欢愉。
很重要。
这个定义,比任何标签都更有分量。
叶家老宅在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的老街区。
白墙灰瓦,爬满了枯藤,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却又透着时光沉淀的安稳。
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是负责照顾外婆的阿姨,看到叶星澜,露出笑容:“星澜来了?老太太念叨一早上了。”
她的目光落在温迟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
叶星澜礼貌回应,不着痕迹挡了挡那道视线,领着温迟进门。
走进屋内,暖气很足,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和药味混合的气息。
客厅的陈设古色古香,大多是深色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些字画,窗边摆着几盆绿植,打理得生机勃勃。
“澜澜?”
一个略显苍老却依旧清晰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叶星澜牵着温迟的手走进去。
靠窗的藤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衣着素雅整洁的老妇人。
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相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她的面容清癯,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神并不浑浊,反而有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和宁静。
她的目光先落在叶星澜身上,瞬间亮了起来,随即转向温迟,带着温和的审视。
“外婆。”叶星澜走上前,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这是温迟。”
温迟连忙上前半步,努力扬起一个得体又带着点紧张的笑容:“外婆好,我是温迟。”
她把手里的点心盒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听星澜说您喜欢吃桂花糕,就…带了一点。”
外婆的目光在温迟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叶星澜始终没有松开温迟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打探。
她放下相册,摘掉老花镜,对温迟招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外婆看看。”
温迟看了叶星澜一眼,得到对方微微的点头示意,才走上前。
外婆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干燥,布满皱纹,却很柔软。
她仔细端详着温迟,眼神慈爱:“好,好。澜澜很少带朋友回来。你能来,外婆很高兴。”
这句话让温迟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她能感觉到,外婆的接受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
三人坐下,阿姨端来热茶。
外婆问了温迟一些家常问题,在哪里读书,学什么专业,家里父母可好。
温迟一一谨慎回答,说到父母时含糊带过,只说都好。
外婆也不深究,只是温和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叶星澜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外婆和温迟交谈,神情是从未在别处展露过的放松和温和。
只有当外婆提起她小时候的糗事时,她才会微微蹙眉,略显无奈地叫一声“外婆”,引得老人和温迟都笑起来,气氛渐渐融洽。
聊了一会儿,叶星澜才切入正题。
她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放在外婆面前的茶几上。
“外婆,项链…我找回来了。”
外婆的目光落在盒子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深沉的哀伤。
她伸出手,却没有立刻打开盒子,只是轻轻抚摸着丝绒表面。
“上次…您说,项链是钥匙。”叶星澜看着外婆,“是打开外公留下的那个黑盒子的钥匙。”
外婆点了点头,看向叶星澜,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明,完全不像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
“你上次来问我,我告诉你项链是钥匙,问你项链去哪儿了,你支支吾吾,最后说弄丢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为了这条项链,没少吃苦头吧?”
叶星澜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现在它回来了。”
外婆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温迟:“孩子,打开吧。”
温迟连忙拿起盒子,小心打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百合花项链。
外婆从她手里接过盒子,手指有些颤抖地拿起项链,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仿佛透过冰凉的银质,触摸着女儿留下的温度。
“该来的,总会来。”外婆低声说了一句,伸手将项链放回,然后对叶星澜道,“推我去书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