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灵大殿内,事关存亡的初步方略终于尘埃落定。沉重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因明确的职责分工与随之而来的生离死别预演,而变得更加凝重、真实。
玉玥珞与白映露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起身。此刻,时间比灵石更珍贵。她们需尽快破解“力量寄存”之法,这或许是扭转那令人绝望之实力差距的关键。
“诸位,”玉玥珞对殿内众人颔首,“我与师尊先行一步,着手研究方才所议之法。若有进展,随时通传。”
白映露亦微微欠身,清冷的目光扫过同门与后辈,未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牵着手,身影化作流光,迅速离开了气氛压抑的大殿,朝着棠华山方向而去。
她们一离开,殿内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更复杂的涟漪。计划已定,接下来便是执行,而执行的第一步,往往最是艰难。
乐秋霜转身,正欲与自家大师姐白初眠交代撤离与协防的具体安排,却见白初眠先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这位素来冷静干练的兰华山大弟子,此刻眼中却带着少见的执拗与急切。
“师尊,”白初眠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到时候……前线布防,我同您一起。”
乐秋霜心头微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不。你的任务,是协助其他长老,组织、护送弟子们安全撤离,并在后续的转移通道与魔渊入口的守卫中,担起责任。与天道正面对抗之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是,你……莫要瞎掺和。”
“可是师尊!”白初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隔着衣料几乎要掐进乐秋霜的手臂,“我已入化神后期,实力不弱!多一人便多一分力,我岂能……”
“没有那么多可是!”乐秋霜倏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剑修独有的锋利与决断,甚至隐隐有一丝平日里罕见的严厉。她盯着白初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命令!白初眠,服从安排!”
白初眠浑身一僵,看着师尊眼中那不容反驳的锐光,以及那严厉之下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色,所有到了嘴边的争辩与不甘,最终都化为喉间一声压抑的哽咽。她猛地低下头,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至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强忍着没有再开口,只是攥着师尊衣袖的手指,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乐秋霜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何尝不痛?她又何尝不知弟子修为精进,心意坚决?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让她涉险。天道之威,连玄瑛师妹都直言难以抗衡,初眠纵然天资卓越,在那等存在面前,又岂有侥幸?她已决心与欧阳师兄等人共赴死地,为后辈争取那渺茫生机,又怎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子、亦是心底最珍视之人,一同踏入那必死之局?
她伸出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拍拍弟子的肩膀,或抚平她紧蹙的眉头,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究只是用力地、带着沉重嘱托般,握了握白初眠那攥紧自己衣袖的手,然后缓缓抽回。
眼神交汇,千言万语,皆化于无形。乐秋霜眼中那份不容商量的决绝之下,是深如寒潭的心疼与担忧;而白初眠低垂的眼眸中,则是被强行压下的波澜与无声的誓言。
另一边,欧阳威已开始雷厉风行地分派任务。各山尊者领命,带着沉重的心情,开始着手组织本脉弟子。
林从雨拉着妹妹林从瑕,默默走到师尊文常青身边。文常青刚刚献出“青舟”,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但看到两个弟子关切的眼神,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对她们点了点头:“走吧,先回枫华山。疏散弟子之事,需细致稳妥,你二人需助为师一臂之力。” 姐妹俩郑重应下。
南芷乐挽着阿絮的手,走到两仪影面前。两仪影虽然修为因故大损,但智慧与威望犹在,她看着南芷乐和阿絮,眼中带着欣慰:“芷乐,阿絮姑娘,随我回椿华山吧。我那里星轨阵法或能对全局观测有所帮助,也需人手布置一些预警禁制。”
荟夜羽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这个“魔族代表”暂时好像没啥具体任务,又瞥见唐玄松正与欧阳威低声交谈完毕,准备返回魔渊协调“中和区域”的建设和接应事宜,他眼珠一转,立刻凑了上去,大咧咧地道:“唐长老!我跟你回魔渊帮忙!打架可能差点意思,但搞搞破坏、啊不是,是搞搞建设、维持秩序啥的,我在行!” 唐玄松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家伙虽然性子跳脱,但实力不弱,且魔君陛下对其似乎颇为信服,便点了点头:“也好,随我来吧。”
命令下达,行动便以超乎寻常的效率展开。不过小半日功夫,华灵宗各山已然动了起来。低阶弟子们在师长们简洁而凝重的指令下,迅速收拾好必要的行囊与宗门传承信物,按照预先规划好的路线,分批悄然下山,在指定地点集结后,由指定的高阶弟子或长老带领,朝着几个关系紧密、且位置相对偏远隐秘的盟友宗门方向迁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与离别的伤感,但无人喧哗,无人退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坚毅。他们知道,此去或许便是永别故山,但他们更知道,留下种子,才有未来。
……
棠华阁内,气氛却与外面的紧张迁徙截然不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滞。
玉玥珞盘膝坐在静室中央,面前摆放着浮花织梦长枪与浮花染霜双刀。她眉头紧锁,银眸中光芒流转,不断尝试着各种方法,试图将自己的一丝本源力量剥离、压缩、再注入兵器之中。然而,无论是精纯的灵力、融合的灵魔之力,在试图脱离她身体、嵌入兵器内部结构时,总会遇到无形的壁障。要么力量逸散,无法稳定封存;要么与兵器原有灵性产生剧烈冲突,险些损及兵刃;要么就是如同死物,无法设想中那般被他人引动、爆发。
时间一点点流逝,尝试了数十种方法,皆告失败。玉玥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焦躁之色渐浓。她知道原理可能相通,但具体如何操作,却如隔雾看山。
就在她心神俱疲,几乎要怀疑此路是否真的不通时,一直静坐在旁观察、同时以神识辅助推演的白映露,忽然轻声开口,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珞儿,你是否还记得,你初得这浮花织梦时,它是何等模样?后来,又是如何变化,让你得以触及其中隐藏的力量?”
玉玥珞一怔,思绪被拉回当年。她记得,浮花织梦最初只是一杆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烧火棍”,直到她将自身精纯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它才褪去伪装,显露出白红流光的本体,并让她感应到了来自未来自己的力量馈赠。
“记得,”她点点头,“需将自身灵力尽数注入,激发其本质,方能显现真容,并感应到其中……预留的力量。”
“那预留之力,可还有留存?”白映露问。
“早已消耗殆尽,残余的一丝也融入我身了。”玉玥珞摇头,“如今这浮花织梦,虽依旧灵性十足,威能不减,但内里已无额外封存之力。我苦思的,正是如何重新‘封存’力量进去,且能让旁人引动。”
白映露金眸微闪,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如同在梳理着某种思路:“我方才一直在想,你描述中那预留的力量被激发时的状态——瞬间改变兵刃形态与气息,同时赋予持有者远超平时的力量加持……这种效果,听来是否有些耳熟?”
玉玥珞疑惑地看着她。
白映露继续引导:“抛开兵器本身材质特殊不提,单论这种‘瞬间拔高个体力量层次与状态’的现象,你最先能联想到的,是什么?”
玉玥珞顺着师尊的思路,脑海中飞快闪过各种修行法门与异象:“灵力锻体?爆发秘术?魔族燃血之法?还有……”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银眸猛地睁大,一个词汇如同惊雷般在她识海炸响!
“——天通秘术!”
是了!天通秘术!那种引动灵魂本源,解放潜藏力量,使施术者瞬间跨越常规界限、甚至能短暂触及法则层面的质变!不正是一种极致的“力量层次跃升”吗?
白映露眼中露出赞许与“你终于想到了”的神色,微微颔首:“不错。天通秘术,究其根本,像是一把特殊的‘锁’与‘钥匙’。”
玉玥珞的思路瞬间被打开,如同江河奔涌:“师尊您的意思是……天通秘术,并非凭空创造力量,而是像一把‘锁’,平时锁住了我们这些身负十兽传承者体内,那远超常人、甚至触及法则层面的庞大潜在力量?而施展秘术的过程,就是用灵魂为‘钥匙’,打开这把锁,短暂解放全部力量,从而获得近乎‘升维’般的实力提升?”
“正是此理。”白映露肯定道,“那么,逆向思考:倘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在开启天通秘术、处于力量巅峰的状态下,主动将一部分这种被‘解放’出来的、蕴含着法则特性的本源之力,以特殊法门剥离、压缩、再辅以……”
“……再辅以‘锁’的概念,将其重新封存于能够承受这种力量的神兵之内!”玉玥珞激动地接过话头,眼中精光大盛,“而这把新‘锁’的‘钥匙’,可以设定为某种特定的、高强度的灵力波动,或者……直接与使用者的部分灵魂印记短暂共鸣!如此一来,即便使用者自身灵力濒临枯竭,只要还能勉强引动这把‘钥匙’,便能解锁神兵中封存的‘天通之力’,暂时接管或大幅加持自身,继续战斗!”
困扰许久的瓶颈,瞬间豁然开朗!关键在于,并非直接封存普通灵力或灵魔之力,而是封存处于“天通状态”下、那种更高维度、更接近法则本源的特殊力量!并且,要模拟“天通秘术”本身那种“锁定-解放”的机制!
“而能够精准操控、影响乃至‘锁定’灵魂层面力量,制造这种可控‘枷锁’的……”玉玥珞看向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血脉深处属于九尾狐的力量在悸动,“……或许,正是我传承的灵狐本源天赋——对灵魂之力的强大亲和与操控能力!”
理论与实践的方向瞬间清晰!玉玥珞毫不迟疑,立刻再次进入状态。她先尝试引导自身进入那强化版的天通秘术状态,感受着那种灵魂沸腾、力量升维的奇异体验。然后,在师尊的护法与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一小缕处于这种特殊状态下的本源之力——它呈现出一种梦幻的、仿佛融合了星光、火焰与灵魂波动的奇异光彩。
接着,她调动九尾狐血脉中对灵魂之力的掌控天赋,如同最精微的工匠,为这一缕“天通之力”编织一层极其复杂、脆弱的“灵魂锁印”。这锁印既是容器,防止力量消散;也是开关,设定好触发条件——比如,感应到大量精纯灵力冲击,或特定的灵魂频率共振。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这份包裹着“灵魂锁印”的“天通之力”,缓缓渡入面前的浮花织梦长枪之中。
“嗡——!”
长枪枪身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白红流光,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深邃光芒,枪尖处更是有一点极其耀眼的、如同微型太阳般的炽白光芒一闪而逝,随即隐没。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刺破苍穹、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自长枪之上一放即收!虽然只是一瞬,却让旁边护法的白映露都感到一阵心悸。
成功了!
玉玥珞强忍着灵魂之力消耗带来的微微眩晕,眼中却充满了狂喜。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一缕被特殊封存的“天通之力”,已如同沉睡的种子,深植于浮花织梦的核心,与枪灵隐隐相连,却又独立存在,等待着那把特定的“钥匙”将其唤醒。
如法炮制,她又将另一份“天通之力”注入了浮花染霜双刀之中。同样引发了兵器的短暂异象与威压爆发。
“接下来,只需修复‘青舟’,再为其注入一份力量,便可至少让三人,获得这‘弑神一击’或短时间的‘天通加持’!”玉玥珞疲惫却兴奋地说道。
白映露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地递过一瓶温养神魂的灵丹:“先休息片刻。修复‘青舟’需回魔渊,借助那边的锻炉以及材料,或许才能使其重新绽放光芒。我在此处,还需布置一些后手。”
玉玥珞服下灵丹,调息片刻,脸色稍缓。她明白师尊的用意。身为烛龙传承者,并且作为天道的首要目标。她留在华灵宗,一方面可以继续主持大局,另一方面,也需要提前在宗门各处,甚至更广阔的区域,布下一些蕴含时序之力或强大杀伤的隐蔽结界、陷阱。这些布置未必能重创天道,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迟滞其脚步,干扰其判断,为真正的主力创造哪怕多一瞬的机会。
“我明白,师尊。”玉玥珞握住白映露的手,眼神交汇,无需多言。她拿起那柄伤痕累累的古剑“青舟”,辞别师尊,身影化作流光,朝着魔渊入口方向疾驰而去。
白映露独立于棠华阁窗前,望着小徒儿远去的身影,又俯瞰着下方宗门内正在紧张有序撤离的弟子人流,金眸中寒光凝聚,周身气息开始与整个棠华山、乃至更远处的天地灵气隐隐共鸣。她伸出右手,冰晶般的时序之力再次于指尖凝聚,开始在空中刻画下一道道复杂无比、蕴含着冻结、迟缓的隐秘阵纹,将其悄然融入山门大阵、地脉灵气乃至虚空之中。
山风凛冽,银发如雪。一场关乎两界存亡的暴风雨,正在最后的宁静中,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