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圣洁感。阳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被切割成块状的光斑,铺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伊莱正跪坐在祭坛前的软垫上,身姿挺拔,今日他穿着与主教同款的深紫色镶边长袍,边缘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圣徽纹样。阳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将那浅金色的睫毛染得近乎透明,也在他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他
哈斯塔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主教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响起:“……圣子大人,这便是那位……形貌特异、惊扰了渔村的‘迷途者’。他的气息……难以揣度,恳请您以无上圣光,予以明辨与指引。”
伊莱抬起眼,维持着那副温顺倾听的姿态,唇边已经习惯性地牵起一抹弧度。
他开口了,像执行程序般,抬起了右手,掌心也开始凝聚起温暖的金色光晕,嘴唇微启,那套滚瓜烂熟的、关于接纳、净化与救赎的开场白即将流淌而出——
“人类。”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伊莱指尖凝聚的光晕下意识地停滞了。
“你不累吗?”
那声音继续问道,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对观察对象某种费解行为的探究。
伊莱对上了哈斯塔的视线。他脸上的程式化笑容还没完全褪去,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哈斯塔赤红的瞳孔里,熔金与凝固的血液仿佛在缓慢流转,倒映出伊莱此刻有些呆怔的模样。那目光里没有信徒常见的狂热敬畏……那是一种……剥离了一切人类情感色彩的“注视”,如同深海观察水面泛起的无关紧要的涟漪。
然后,哈斯塔的目光落在他僵住的嘴角,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轻易划开了那层厚重的、名为“圣子”的包装:
“你的笑,很难看。”
“……”
伊莱彻底愣住了。蓝色的眼睛用力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哈斯塔的轮廓。那层温顺的、悲悯的、空茫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接近茫然无措的震惊,混杂着一丝被猝不及防戳破真相的狼狈。长久以来,他听到的永远是“圣子的微笑如同晨曦般温暖”、“圣子的悲悯照亮迷途”……从未有人,用如此直接、如此不容置疑、甚至带着点嫌弃的口吻,评价他的笑容“难看”。
他甚至忘记了继续催动圣力,忘记了接下来该念的祝祷词,只是微微张着嘴,像一尾突然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开合着鳃,却呼吸不到熟悉的空气。
哈斯塔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那双眼瞳颜色很浅,像最澄清的湖泊,此刻因为震惊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清里面细微的纹路和一点点未能及时藏起的真实情绪碎片。
很有趣的反应。
一种陌生的“触动”,从哈斯塔那古老沉寂的意识深处萌生出来。不是基于逻辑判断,也不是出于力量权衡,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看到某样意料之外、却又意外顺眼的小东西时,自然而然产生的念头。
想碰一下。
看看那层僵硬的壳下面,是否还有别的反应。
这个念头升起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哈斯塔几乎没有犹豫。祂遵循了这片刻的“从心”,抬起了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指尖向前,轻轻触上了伊莱的脸颊。
触感传来。
温的。
软的。
和海底那些冰冷坚硬的岩石、滑腻蠕动的腔肠动物截然不同。是一种细腻的、带着鲜活体温的柔软,皮肤下血液流动的韵律,透过指尖传来。
伊莱整个人僵住了,他的眼瞳睁得更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种完全无法处理的空白。主教在远处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想上前,却又被哈斯塔身上那无声无息弥漫开的、不容置喙的气场钉在原地。
哈斯塔的红瞳动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分析指尖反馈的感知信息。
然后,祂做出了判断:手感很新奇。
而且,不讨厌。
于是,那冰凉的指尖又在伊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般的随意,像在抚摸一朵花瓣的质地,或测试一块暖玉的温度。
一下。
两下。
伊莱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苍白的脸颊上,以被触碰的地方为中心,难以抑制地、一点点晕开极淡的绯红。
哈斯塔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细微的暖意和柔软的触感。红瞳注视着伊莱脸上未褪的红晕和那双写满空白的蓝色眼睛。
祂想,这个反应,比那个难看的笑容,有意思得多。
祂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