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石板路上的年轮
石板路铺到第三十步时,顾长风在石料堆里发现了块带天然纹路的青石,石面上的纹路像极了海流的轨迹。他蹲在路边摩挲了半天,忽然起身对林晚秋笑:“这块得留给小石头,你看这纹路,多像他画的航线图。”
林晚秋凑近一看,果然,青灰色的石面上,浅褐色的纹路蜿蜒曲折,起点处恰好有个圆斑,像极了红旗岛的轮廓。“是挺像的,”她转头喊正在给海苔田浇水的小石头,“快来看,顾叔给你留了块‘地图石’!”
小石头扔下水壶跑过来,看见青石的瞬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伸手就要摸,又猛地缩回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刚浇完水的手心还湿着。“能……能刻我的名字吗?”他小声问,指尖在石边悬着不敢碰。
“当然能,”顾长风从工具袋里拿出錾子,“你自己刻?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小石头攥着錾子,学着顾长风的样子在石边凿下歪歪扭扭的“小石头”三个字,刻完直起腰,鼻尖上沾着石粉,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时,滩涂那边传来王婶的喊声:“晚秋妹子,快来看!第二茬海苔能收了!”
林晚秋往海苔田走,远远看见王婶正站在竹架旁,手里举着把剪刀,竹架上的海苔绿得发亮,比第一茬更厚实。“这茬长得快,多亏了你那法子,”王婶笑着扬了扬剪刀,“每天早晚各浇一次海水,咸度刚好,海苔瓷实得很!”
林晚秋蹲下身翻看海苔的根部,白色的须根密密匝匝缠在竹架上,透着股韧劲。“等收了这茬,把晒干的海苔剪碎了,掺在饲料里给鸡吃,下的蛋准带海味。”
“还是你主意多!”王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家那口子昨天还说,自从种海苔,家里酱油瓶都省了——海苔酱拌啥都香。”
不远处的石板路上,顾长风正帮小石头把刻好的青石嵌进路基,阳光透过海苔田的缝隙落在石面上,纹路里的石粉闪着细碎的光。小石头突然指着石面喊:“顾叔你看,这像不像‘新风号’的航线?从这儿到这儿,绕了个弯!”
顾长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朗声笑了:“还真是!等路铺到码头,咱就按这纹路刻条航线,让走这条路的人都知道,咱红旗岛的海苔,走了多远的路。”
收海苔的队伍很快聚齐,竹篮、竹架、剪刀碰撞着响成一片。林晚秋望着忙碌的人群,忽然注意到石板路尽头的海平面上,“新风号”的影子正越来越近——安娜说要带位法国客人来看看海苔田,据说那位客人想把红旗岛的海苔食谱译成法文。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刚铺好的石板,每块石头上都刻着名字,像一圈圈年轮,记录着海苔的生长,也记录着一群人把日子过成诗的模样。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海苔的鲜气,吹得石板上的字迹越发清晰。
“走了,收海苔去!”林晚秋朝人群喊了一声,转身时,衣角扫过那块“地图石”,小石头刻的名字虽然歪扭,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像极了这片海苔田,朴素,却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石板路还在往前铺,海苔一茬茬地长,红旗岛的故事,就藏在这些带着温度的细节里,等着被更多人读懂。)
“新风号”靠岸时,石板路刚铺到第五十步。安娜带着位金发先生走上码头,先生西装口袋里别着支银钢笔,却蹲在石板前看得入神,手指轻轻抚过“王婶”“李老师”这些名字,又指着小石头刻的歪扭字迹笑:“这字里有海风的味道。”
“皮埃尔是法国最有名的美食作家,”安娜给林晚秋介绍,“他说要写本《舌尖上的海岛》,专门讲你们的海苔故事。”
皮埃尔掏出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沙沙响:“我在巴黎吃过海苔冻,里面有阳光晒过的脆感,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留住阳光的吗?”
林晚秋笑着往海苔田走:“得看王婶的晒场。”
晒场上,王婶正指挥着翻海苔,竹架上的海苔被阳光晒得半干,泛着琥珀色的光。“这得看天吃饭,”王婶抓起一把海苔,手一松,碎末簌簌往下掉,“晴天要翻三遍,雨天得用炭火烘,火大了发苦,火小了发霉,全凭手感。”
皮埃尔的钢笔写得飞快,忽然指着石板路上的纹路问:“这些像海流的石头,也是‘配方’的一部分吗?”
顾长风正在铺新石板,闻言直起腰:“算是吧。走这条路的人,脚踩着石头,就知道海苔是咋长出来的——哪块石头记着施肥,哪块记着收割,清清楚楚。”他指着刚嵌好的一块青石,“这块是周师傅的,他编竹筐时,就爱坐在这儿看海。”
皮埃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石板上果然刻着“周师傅”三个字,旁边还凿着个小小的竹筐图案。“我明白了,”他合上笔记本,“你们把日子刻进了石头里,海苔自然就有了日子的味道。”
傍晚,安娜带着皮埃尔去看孩子们的“海苔日记”。新学堂的墙上贴满了画,有晒场的晚霞,有“新风号”的帆,还有块黑板上,孩子们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今天海苔喝了两潮水,皮埃尔先生的钢笔真亮。”
皮埃尔指着黑板上的字笑:“能把这个也放进书里吗?这是最好的‘食谱’。”
小石头举着自己的画跑过来,画上是条从石板路通向巴黎的航线,每个转弯处都画着块石头,石头上写着“海苔甜”“贝壳响”“风唱歌”。“这是海苔走的路,”他指着画说,“皮埃尔先生,你能让巴黎的小朋友也看见吗?”
皮埃尔蹲下来,认真地在画上签了名字:“我会告诉他们,这些字不是画,是红旗岛的海苔在说话。”
夜里,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林晚秋和顾长风沿着路往码头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叠在刻着名字的石头上。
“皮埃尔说,这本书要翻译成十种语言,”林晚秋踢了踢脚下的“地图石”,“小石头的名字,要印在扉页上。”
顾长风望着远处的“新风号”,船灯像颗孤星:“等路铺到码头,咱就把书里的故事刻在最后一块石头上,让上下船的人都能看见。”
海风拂过石板路,带着海苔的清香,吹得竹架上的海苔沙沙响,像在应和。林晚秋忽然觉得,这些石板不只是路,是红旗岛的年轮——每块石头都记着一段日子,有的咸,有的甜,有的带着海风的腥,合在一起,就是海苔最鲜的味道。
皮埃尔的钢笔还在笔记本上跳跃,他不知道,自己写下的不只是食谱,是一群人把土地、阳光、海风揉进日子里的样子。而那些刻在石板上的名字,会像海苔的根一样,扎在泥土里,等着下一场生长,下一次远行。
石板路还在往前铺,一步一块石头,一步一个故事。就像海苔永远在长,日子永远在新,红旗岛的年轮,会在石头上,在海苔里,在每个来过、爱过、奋斗过的人心里,一圈圈长下去,越来越厚实,越来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