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4年,沙城
时光的车轮碾入2024年,吕顾凡在沙城已近两年。风霜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少年稚气彻底打磨成了沉静的坚韧。那身亮黄色的“疾风”骑手服,早已被他穿得如同第二层皮肤,洗得发白却干净齐整。
他已是站里的明星骑手,人称“凡哥”。对沙城的大街小巷,他了如指掌,哪条近道能省下关键一分钟,哪个小区哪个单元楼需要特别留意,他都心中有数。他不再需要依赖导航,城市地图已烙印在他脑中。更难得的是,他从不闯红灯,不逆行,车速稳当,餐盒总是完好无损地送达。站长吴国栋对他赞不绝口,常对新来的骑手说:“都学学顾凡!不光要快,更要稳、要靠谱!他是用脑子、用心在跑单!”
他的送单量长期稳居站里前三,是名副其实的“单王”竞争者。只有吴站长和几个老同事隐约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似乎总在寻找什么,他的“下线”时间相对固定,仿佛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执着。后来,一次偶然的深谈,吕顾凡将自己背负的故事和盘托出。吴站长听后,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汉子沉默了许久,重重拍了拍吕顾凡的肩膀:“兄弟,不容易。以后有啥难处,跟哥说。”
自那以后,站里的氛围悄然变化。同事们知道了吕顾凡的故事,那份对“单王”的竞争心化作了默默的敬佩与关照。大家跑单时,会不自觉帮他留意街边年龄相仿的少年;休息时,会帮他分析那些模糊的寻亲线索。吴站长甚至默许大家,在确保不破坏市容的前提下,在配送站的信息栏、以及一些熟悉的商家角落里,贴上那两张泛黄却清晰的寻人启事。那黄色的海报,混在各类广告中,并不起眼,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吕顾凡的经济状况终于稳定下来,虽不富裕,但至少不再为温饱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物质的稍稍宽裕,并未填补他内心的空缺。对弟弟们杳无音信的寻找,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直到他遇见了那只猫。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橘猫,怯生生地蜷缩在他租住的老旧小区垃圾桶后,一双警惕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里的无助和漂泊感,瞬间击中了吕顾凡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了失联的弟弟们,他们是否也曾这样,在某个陌生的角落,饥饿、害怕、无人依靠?
从那天起,喂养这只流浪猫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起初只是分享自己的火腿肠,后来经济宽裕些,他便开始买猫粮。每天清晨出工前、深夜收工后,他都会在固定的角落放下粮食和水。看着小猫从最初的警惕到逐渐熟悉,远远地等着他,是他一天中难得的、感到自己被需要、能给予温暖的时刻。这微小的联结,成了他沉重生活中一丝微弱的慰藉。
然而,沙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个夏夜,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吕顾凡送完最后一单,浑身湿透地赶回小区。他第一时间冲去老地方,却发现那只橘猫不见踪影。他打着伞在附近找了好几圈,呼唤着,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接连几天,猫都没有出现。吕顾凡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失去。他害怕这只给予他慰藉的小生命,就像他的弟弟们一样,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无声无息,无处可寻。那几天,他送单时都有些心神不宁,目光不断扫视街角巷尾,低落的情绪几乎写在脸上。
一个清晨,天色微亮,吕顾凡早早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奔波。经过小区后巷一个堆满废弃纸箱和杂物的角落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小小的、微微颤动的东西。
他起初以为又是哪只流浪动物,心下微动,走近了几步。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枯黄凌乱,像一团纠缠的干草,小脸上满是污垢,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几乎难以蔽体。她蜷缩在一堆废纸板和旧麻袋里,睡得正沉,仿佛那是什么舒适的温床。
吕顾凡的心猛地一揪。一种混合着疑问、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极柔,生怕吓到她:“小妹妹?醒醒,小妹妹?你怎么睡在这里?不能睡这儿,你妈妈呢?”
女孩被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陌生的吕顾凡,她那双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弹起来,赤着脚就往杂物堆深处躲。
吕顾凡不敢追,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背影,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试着又轻声问了几句,女孩只是拼命摇头,紧紧闭着嘴,发出细微的、害怕的呜咽声。
“她是不是……不会说话?”吕顾凡想着,心里的怜悯更甚。他想起自己背包里还装着今天准备的早餐——两个还温热的包子和一盒豆浆。他慢慢拿出来,打开盖子,尽量让语气显得无害:“别怕,你看,是吃的。饿了吧?给你吃,好不好?”
食物的香气似乎起到了作用。女孩怯生生地回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包子,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抢过包子和豆浆,然后又迅速退到角落里,背对着吕顾凡,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极其狼狈急促。
吕顾凡看着她的样子,鼻尖一酸。这场景,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象弟弟们流落在外是否也曾如此……他的心慌得厉害,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拧开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轻轻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慢点吃,别噎着,这有水。”
就在这时,他手机设定的上线闹钟尖锐地响了起来——开工时间到了。
女孩被铃声吓得一哆嗦,惊恐地回头看他。
吕顾凡赶紧按掉铃声,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和警惕的眼神,又看看时间,内心挣扎无比。他不能迟到,更不能取消早高峰的订单,那意味着一天的收入都会受影响。
他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小妹妹,你好好吃。我……我得去工作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骑手服,“我晚上还会回来。如果你还在这里,我再给你带吃的,好吗?”
他不知道女孩听懂了没有。她只是紧紧抱着食物,大眼睛望着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攻击性的恐惧。
吕顾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后巷,跨上电瓶车时,心情无比沉重。那个女孩无助的身影,和他记忆中弟弟们幼小的模样重叠在一起,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盏新的、名为“牵挂”的灯。
这座城市里,需要寻找的,似乎不止是失散的至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