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独明那带着邪气的笑容,让凤筱心头一跳,一股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情绪悄然蔓延。她知道,这位便宜师父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而且场面绝对不会小。
“演戏?师父,你想怎么演?”凤筱按捺住雀跃,努力让自己显得沉稳些。
火独明指尖依旧轻敲石桌,眸光幽深,仿佛已经看到了棋盘对岸的对手。
“云锦城诡案,牵连甚广,连‘烬灭髓’和幽冥鬼府的诅咒都出来了。这般手笔,绝非寻常妖魔或江湖势力所能支撑。天庭律法司束手无策,城守府焦头烂额……你说,这云锦城,乃至这南瞻部洲的凡俗王朝,最高坐着的是谁?”
凤筱赤瞳微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师父,你是说……当朝皇帝?”
“即便不是主谋,也难脱干系。至少,是个知情者,或者……是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火独明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寻常查案,我们在明,敌在暗,太过被动。不如,我们给他来个‘中心开花’,直接把水搅浑,逼那藏在最深处的老王八,自己把脑袋伸出来。”
朱玄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骨铃轻响,兴奋道:“妙啊!火独明,你是想直接去‘拜会’一下那位人间帝王?这戏码我可太喜欢了!需要我召唤几个千年老鬼去他床头蹦跶吗?保证吓得他屁滚尿流!”
时云撑着伞,淡淡开口:“人间帝王,身负国运龙气,寻常鬼祟近不得身。”
清晏则眉头紧蹙,担忧道:“前辈,凡人帝王事关江山社稷,气运牵连甚大,若我们直接对其出手,恐怕会引来天道反噬,甚至天庭干预。”
火独明嗤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算计的精明眼睛:“谁说要直接动手了?我们可是‘良民’,是去帮皇帝陛下‘分忧解难’的。羡曈,”
他忽然点名,目光落在凤筱身上,“你可知,凡人帝王,最怕什么?最想得到什么?”
凤筱思绪飞转,结合前世看过的无数宫斗权谋剧,试探着回答:“最怕……江山不稳,皇位不保?最想……长生不老,永享至尊?”
“不错!”火独明合上折扇,轻轻点在掌心,“那我们,就送他一场‘江山永固’的梦,再让他做一场‘皇位倾覆’的噩梦!而这梦的钥匙,就握在你我手中。”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并非强闯皇宫,那太没技术含量。而是要“名正言顺”地进入皇宫核心,让皇帝亲自将他们奉为上宾,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彀中。
计划的核心在于——利用凤筱的轮回之力,以及火独明对生死法则的掌控,制造一场“唯有他们能解”的“宫廷诡事”。
……
三日后,云锦城皇都,紫宸宫。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皇帝萧玦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正准备起驾回寝宫安歇。忽然,一阵若有似无、幽怨凄婉的女子哭声,不知从何处飘来,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耳朵。
起初,萧玦以为是哪个失宠的妃嫔在暗自垂泪,并未在意。但那哭声持续不断,并且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这御书房内,就在他身边!
“何人装神弄鬼!”萧玦厉声喝道,身为帝王,自有龙气护体,寻常妖邪难近。
然而,那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悲凉!御书房内的烛火猛地摇曳起来,光影幢幢,墙壁上似乎有扭曲的人影一闪而过!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无视地龙暖炕,瞬间弥漫开来,让萧玦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护驾!护驾!”近侍太监吓得尖声大叫,侍卫们冲了进来,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觉得御书房内冷得异常。
哭声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玦脸色阴沉,强自镇定,斥退了侍卫,只当是近日劳累产生了幻听。然而,接下来的几夜,这幽怨的哭声夜夜准时响起,有时在御书房,有时在他寝宫外,甚至有一次,在他与心腹大臣密议时,那哭声竟直接在金銮殿上回荡,吓得那位老臣当场晕厥。
宫中最负盛名的法师、高僧被秘密请入宫中,做法事,贴符咒,却毫无作用,那哭声依旧夜夜萦绕,甚至变本加厉,开始出现模糊的女子身影,穿着前朝的宫装,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流言蜚语开始在宫中悄悄蔓延,说那是前朝冤死的妃嫔化作厉鬼,前来索命;又说那是皇帝德行有亏,引来了天罚……闹得人心惶惶。
皇帝萧玦,年富力强,本是励精图治之君,但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让他眼窝深陷,脾气暴躁,连朝政都懈怠了不少。龙气虽能护体,却难防这种直侵心神、诡异莫测的“鬼魅”。他秘密下令城守府和律法司调查,却一无所获,那“女鬼”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就在萧玦几乎要被逼疯的时候,城守府呈上了一份密报。说近日城中来了一位游方的高人,道号“玄明子”,及其弟子,似乎精通驱邪辟鬼之术,在暗市中解决了几桩连律法司都头疼的诡异事件,名声不显,但手段奇高。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对皇宫异象有所察觉,曾无意中透露,此乃“阴司错乱,前朝怨魂借运还阳”之兆,非寻常法术可解。
病急乱投医。尽管心存疑虑,但被“女鬼”折磨得寝食难安的萧玦,还是下了密旨,宣“玄明子”师徒入宫觐见。
于是,火独明依旧是那副纨绔公子哥的伪装,此刻扮演“玄明子”的随从兼投资人,名曰“火公子”和凤筱伪装成“玄明子”的小道童,名唤“青瞳”,跟着仙风道骨、手持拂尘的朱玄,以及作为护卫跟随的清晏,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戒备森严的紫宸宫。
至于时云,则留在宫外策应,掌控全局。
……
在偏殿见到皇帝萧玦时,凤筱暗中运转轮回之力观察。只见这位人间帝王头顶,确实有一道粗壮的金色气运光柱,代表着国运加持,威仪不凡。然而,在那金光之下,却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龙气融为一体的灰黑色线状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正不断地汲取、污染着那煌煌龙气!而这灰黑气息,给她的感觉,与之前在暗市感应到的诅咒之力,同出一源!
不仅如此,她还能隐约看到,萧玦的身上,隐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光,那是业力缠身、近期恐有血光之灾的征兆!
‘果然有问题!’凤筱心中凛然,悄悄给火独明递了个眼神。
火独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也看出了端倪。
朱玄扮演的“玄明子”上前一步,拂尘一甩,唱了个喏:“无量天尊!贫道玄明子,参见陛下。”
萧玦打量着眼前这几人。为首的“玄明子”仙风道骨,颇有世外高人的模样。身后那黑衣护卫气息沉稳。倒是那个摇着折扇、一脸漫不经心的“火公子”,和那个低着头、看似怯生生的小道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道长不必多礼。”萧玦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近日宫中不甚安宁,夜有异声,扰朕清梦,亦惊扰宫闱。听闻道长有驱邪妙法,特请道长前来,若能解此困厄,朕必有重赏。”
朱玄捋了捋假胡子,故作高深:“陛下,贫道入宫之时,已感应到宫中怨气冲天,龙气亦有被污之象。此非寻常孤魂野鬼,乃前朝积怨深厚之魂,借阴司律法松动之机,缠绕龙气,欲行那‘借运还阳’的逆天之事!若放任不管,恐损陛下圣体,动摇国本啊!”
萧玦脸色一变:“借运还阳?道长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朱玄语气凝重,“此怨魂与陛下龙气已纠缠颇深,寻常驱邪之法,恐伤及龙气,适得其反。需得以特殊法门,先‘请’走怨魂,再净化龙气。”
“何种特殊法门?道长但说无妨!”萧玦急忙追问。
这时,火独明扮演的“火公子”摇着扇子,懒洋洋地开口了:“陛下,这‘请’走怨魂嘛,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需得以身具‘纯阴之体’、又通晓‘往生之能’的灵童为引,布下‘轮回往生阵’,由我等护法,于子夜时分,在怨气最盛之处,也就是陛下您的寝宫,开坛做法,方可将其安全送入轮回,而不伤龙气分毫。” 他说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凤筱扮演的小道童“青瞳”。
萧玦目光立刻落在凤筱身上:“这位小道童……”
凤筱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在伪装下显得清澈无比的黑色眼眸,暗中却将一丝精纯的轮回之力凝聚于指尖,轻轻一点。
霎时间,偏殿内仿佛掠过一丝清风,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连皇帝萧玦都感觉精神微微一振。
“纯阴之体?往生之能?”萧玦看着凤筱,眼中闪过惊异和希望。他虽不懂修行,但刚才那瞬间的身心舒畅是做不了假的。“需要朕如何配合?”
火独明笑道:“简单。今夜子时,请陛下移驾寝宫外殿,无论听到内殿有何动静,切记不可让任何人闯入打扰。成败,在此一举。若成,陛下可安枕无忧,国运亦可得保。若败……”他拖长了语调,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萧玦被那“动摇国本”吓住了,此刻又亲眼见到了“神异”,哪里还有不信?当即拍板:“就依道长和火公子所言!朕今夜亲自为诸位护法!所需一应物品,尽管开口!”
……
是夜,月黑风高。
皇帝寝宫“乾元殿”外,禁军侍卫林立,气氛肃杀。萧玦本人则坐在外殿,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身边只留了几个心腹太监。
内殿之中,灯火通明,却更显空旷。朱玄装模作样地布置着香案符箓。清晏守在门口,手按剑柄。火独明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甚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自斟自饮。
凤筱,或者说“青瞳”,站在殿中央,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戏肉来了。所谓的“轮回往生阵”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真正的目的,是要在这皇宫核心,龙气最盛也最容易被污染的地方,逼出那附着在龙气上的诅咒本源,或者,引出幕后操控之人!
子时正刻一到!
火独明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凤筱微微颔首。
凤筱会意,闭上双眼,全力运转体内的轮回之力!这一次,她不再掩饰!磅礴而精纯的、带着往生超度意味的金色光芒,自她娇小的身躯内爆发出来,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内殿!
与此同时,火独明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蕴含着他极渊渡主权能的、代表着“界限”与“剥离”的乌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凤筱散发出的轮回金光之中!
两股力量,一生一死,一渡一罚,此刻却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天地初开时的阴阳交汇,产生了一种玄奥至极的共鸣!
“嗡——!”
整个乾元殿,不,是整个紫宸宫的上空,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那缠绕在皇帝萧玦龙气上的灰黑诅咒之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常人无法听见的尖啸,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
“啊——!”外殿的萧玦猛地抱住头颅,感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从他体内剥离!他头顶的龙气光柱剧烈震荡,金光与黑气疯狂交织!
而内殿之中,在轮回金光与极渊之力的逼迫下,那灰黑诅咒之力再也无法隐藏,猛地从虚空中显形,化作一张扭曲、痛苦、布满怨毒眼睛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凤筱扑来!它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散发着让它极度厌恶的往生之力的灵童,是最大的威胁!
“小心!”清晏厉喝,剑已出鞘三寸!
朱玄腕间骨铃急响,灰光如锁链般缠向鬼脸!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
是火独明!
他甚至没有移动,只是冷冷地瞥了那扑来的鬼脸一眼,口中轻吐一个字:
“定。”
言出法随!
那狰狞扑来的鬼脸,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绝对坚固的墙壁,瞬间凝固在半空之中,连那怨毒的表情都僵住了!周围的空间仿佛被冻结,唯有凤筱身上的轮回金光依旧在流转。
火独明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那被定住的鬼脸面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鬼脸的眉心。
“搜魂。”
一股霸道至极的神念,强行侵入鬼脸的核心!
鬼脸发出更加凄厉、却无法传播开来的惨嚎,形体开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崩溃。
然而,就在火独明的神念即将触及核心记忆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鬼脸猛地炸开,化作一股精纯的、带着浓郁幽冥死气的能量,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瞬间穿透了乾元殿的屋顶,朝着皇宫西北方向疾射而去!
“想跑?”火独明眼中寒光一闪,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传音在凤筱几人耳边响起,“守好这里,等我回来!”
几乎在火独明追出去的同时,乾元殿外传来皇帝萧玦虚弱却带着惊怒的声音:“里面发生了何事?为何有如此强光异动?”
显然,里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外面的皇帝和侍卫。
……
戏,还没演完!
凤筱与朱玄、清晏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凤筱立刻收敛了大部分轮回金光,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神圣的光晕笼罩自身,她小脸苍白,对着殿门外脆生生地、带着几分疲惫地说道:“陛下……怨魂已被师尊以无上法力逼出龙体,此刻师尊已去追击其本源,以防其遁走害人……请陛下稍安勿躁,阵法尚未完全结束,万不可前功尽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是轮回之力自然携带的平和气息。
门外的萧玦,原本因剧痛和惊疑而躁动的心,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他回想起刚才那钻心的痛苦,以及此刻体内那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再听到里面小道童那镇定又带着神圣意味的话语,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原来如此……是朕心急了。”萧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闯进去的冲动,对左右喝道,“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乾元殿半步!”
殿内,凤筱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朱玄对她挤了挤眼,传音道:“可以啊凤筱,这临场应变,这演技,颇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清晏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凤筱心中微定,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火独明离去的方向。师父去追击那诅咒本源了,会不会有危险?那皇宫西北方,又藏着什么?
她知道,这场针对皇帝的“戏”只是开场。真正的交锋,此刻才随着那遁走的诅咒本源,拉开了序幕。
……
而他们,已经成功地让这南瞻部洲权力巅峰的帝王,成为了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并且,亲手撕开了笼罩在云锦城上空那庞大阴谋的一角。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