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御书房的窗棂,卷起竹帘一角,烛火摇曳间,将伏案批阅奏折的宁宇的影子拉得颀长。
当值的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禀报道:
“陛下,宁寿宫传来消息,李嬷嬷回禀太后,苏姑娘规矩已学得妥当,明日辰时便会接她入宫觐见。”
宁宇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小团,
他却浑然不觉,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漫过一丝柔和。
“知道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待太监退下后,才放下手中的狼毫,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心里暗自思忖。
这丫头流落在外多年,骤然回京,又要面对宫里的诸多规矩与审视,怕是心里藏着不少忐忑。
明日入宫,她定然是谨慎的,可宫里耳目众多,难免有人会拿她的出身说三道四。
宁宇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手谕,召来心腹太监吩咐道:
“明日辰时,你亲自去接苏姑娘入宫,沿途护卫妥当些。
另外,让御膳房再备些芙蓉糕,记得按着民间的方子做,别太甜腻。”
太监应声退下,御书房里重归寂静。
宁宇望着桌上的手谕,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心里默默想着:
但愿这丫头明日进宫,能顺顺利利,莫要被那些繁文缛节绊住了手脚。
宁宇搁下手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台边缘,冰凉的石面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眸色却愈发沉了沉。
太后并非先帝的生母,而是先皇亲封的继后,
当年先帝生母早逝,太后才入了宫,凭着端庄持重的性子坐稳了后位。
先帝与他,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先帝在世时,兄弟二人虽算和睦,
却也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更遑论太后与先帝之间,不过是维系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
这些年,太后素来端肃持重,对宫中人伦规矩看得极重,
便是对宗室里那些养在身边的姑娘,也未曾有过半分逾矩的关照,赏罚分明,
从不多言一句,更不会特意派人督导规矩,更不会记挂着谁爱吃的一口点心。
可偏偏对苏念,太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先是听闻苏念流落在外寻回时,便红了眼眶,
连带着那支尘封多年、刻着并蒂莲纹样的玉簪都翻了出来,日夜摩挲;
后又特意派了心腹李嬷嬷去侯府督导规矩,事无巨细地过问苏念的一举一动,
连她走神惦记街头点心、练规矩练到膝盖泛红都了如指掌;
如今更是早早便吩咐御膳房备下苏念爱吃的芙蓉糕、桂花糕,只等着明日她入宫。
这般细致妥帖的模样,倒不像是对孙辈的普通疼惜,
反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与郑重,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珍视。
宁宇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眉头微蹙。他想起前些时日,
自己提及接苏念回京时,太后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想起她摩挲着那支并蒂莲玉簪时,低声念叨的“像极了阿阮”。
苏阮是先帝的宠妃,也是苏念的生母,早逝多年,
太后鲜少在人前提及这个名字,更遑论流露出这般真切的情绪。
难道仅仅是因为苏念是苏阮的女儿,是先帝遗落在外的血脉,所以太后才这般上心?
还是说,阿阮与太后之间,曾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又或是,太后这般待苏念,背后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涌,宁宇沉吟半晌,终究是缓缓摇了摇头,将那些疑虑暂且压了下去。
罢了,明日苏念入宫,见了母后便知分晓。
他只需护好这丫头,不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受半分委屈便是。
宁宇重新拿起狼毫,蘸了浓墨,却在落笔的瞬间顿住,转而在一张素笺上写下“芙蓉糕,少糖”四个字,
这才递与心腹太监,沉声吩咐:
“明日辰时,你亲自去侯府接林姑娘入宫,沿途护卫妥当些,莫要惊动旁人。”
心腹太监捧着那张写着“芙蓉糕,少糖”的素笺,
躬身应了声“遵旨”,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扰了御书房里的静谧。
宁宇重新拿起狼毫,蘸了浓墨,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久久没有落下。
宫墙之外,侯府里的苏念怕是还在对着镜子演练觐见的礼仪,
那丫头素来谨慎,明日入宫,定是紧张得连觉都睡不安稳。
他想起初见苏念时的模样,一身素布衣裙,眉眼间带着乡野的干净纯粹,
面对他时,虽有惶恐,却不卑不亢,那份骨子里的韧劲,倒和记忆里的苏阮有几分相似。
只是,太后对苏阮,似乎从未有过这般不同寻常的态度。
当年苏阮还在时,太后待她,也不过是按着宫规的礼数,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从未有过半分逾矩的关切。
如今却对苏阮的女儿这般上心,实在耐人寻味。
宁宇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眸色渐深。
莫非,当年苏阮的早逝,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太后这般待苏念,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还是另有缘由?
这些念头像细密的蛛网,缠得他有些心烦。
他搁下笔,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心头的郁气。
罢了,多想无益。
明日苏念入宫,他且留心看着便是。
无论如何,这丫头是先帝遗孤,又是母后眼下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这个做皇叔的,断没有让她在这深宫里受委屈的道理。
他望着远处宁寿宫的方向,烛火明灭,影影绰绰。
那里,怕是太后也和他一样,对着那支并蒂莲玉簪,一夜无眠吧。
夜色渐深,侯府的庭院里只剩下虫鸣的轻响,偶尔夹杂着几声更夫的梆子声,敲得人心里发慌。
林渔房中的烛火却依旧亮着,跳跃的火光映在窗纸上,勾勒出她坐立不安的影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冰凉的触感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的燥热。
明日辰时就要入宫,这几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从李嬷嬷宣布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压在她心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