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的幽蓝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下去。
那些疯狂流转的线条重新变得静止,只留下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明灭。代表“渊眼”区域的暗红节点依然在抽搐般闪烁,但频率似乎比之前……**慢了一点点**?而“棺材”星位的灰白光芒,则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暗淡。
连接,断了。
或者说,那本就脆弱到极致的通道,在完成了信息洪流的单向倾泻与那声叹息的反向回馈后,便如同烧尽的灯丝,彻底崩解。
“咳……咳咳咳!”独目叟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冰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沫和内脏碎片般的灼痛。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最后的心神与灵力。独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暗红,耳中嗡嗡作响。
“厉锋!”苏婉的惊呼带着哭腔。
厉锋靠在冰晶方柱上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他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胸口那暗淡的“阻灵符”悄然碎裂,化为飞灰。从他被引导出的那缕混乱寒意“印记”,此刻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虚。他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了。
影蛛从阴影中冲出,扶住厉锋下滑的身体,手指迅速搭上他的颈侧,凝神感应了数息,声音低沉得可怕:“脉搏……微不可察,气若游丝。心脉……快停了。”
阿吉瘫坐在星图前,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虚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刚才全力感应和维持连接定位,对他的精神消耗巨大。他闭着眼,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溺水中被捞起。
冰厅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苏婉压抑的抽泣、以及星图偶尔发出的、如同垂死病人心跳般的微弱明灭声。
绝望,如同冰厅本身散发出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信息送出去了。按钮按下了。然后呢?
等死吗?
独目叟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扫过同伴,最后定格在星图上那片已经空无一物、仿佛从未有过异常的空白区域。那声叹息……那些破碎的感知碎片……
“阿吉……”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刚才……连接最后……除了那声‘叹息’……还有什么?任何……细节?”
苏婉和影蛛也立刻看向阿吉。现在,这个少年那奇特的感应,可能是他们唯一能解读那渺茫反馈的窗口。
阿吉努力平复呼吸,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竭力回忆那些一闪而逝、混乱不堪的感觉。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困惑:
“很乱……很多碎片挤在一起……黑暗……吞噬的感觉很强……但是……有一点光,很固执的光,像钉在黑暗里的钉子……不对,是‘线’?很细很细的‘冰线’?连着……一个很冷很重的‘东西’……”他努力比划着,词汇贫乏。
“冰线?冷重的东西?”独目叟独眼微眯,“是‘锚点’(冰棺)和‘因果线’的意象?”
“还有……”阿吉继续回忆,脸上露出更困惑的表情,“有……剑的影子?冰蓝色的,碎掉的,但是……在烧?烧成一点点很小的……火星?和那点‘固执的光’靠得很近……然后……然后就是很多很多‘乱’的念头,像很多人同时在哭、在喊、在挣扎……最后……最后就是那声‘叹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叹息’……不像是‘结束’的感觉。更像……更像是……**很累很累,但是听到了很远很远有人在喊他,所以……勉强应了一声**?”
这个形容让所有人一怔。
“勉强应了一声?”苏婉抹去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火花,“师父,是不是……陈渊前辈的‘余烬’,真的收到了我们的信息?他……他还有一点反应?”
“反应……”独目叟咀嚼着这个词,心脏却沉得更深。就算有反应,又能如何?陈渊已消散,凌清雪不知所踪、濒临湮灭,他们自己油尽灯枯,被困绝地。一个“勉强”的回应,能改变什么?
“还有,”阿吉忽然指着星图,又指向冰厅四周的冰壁,“连接断掉之后……这里的‘感觉’……变了。”
“变了?”影蛛立刻警觉地环顾,手中的短刃无声滑出。
“不是危险。”阿吉摇头,努力形容,“是……**更‘沉’了**。好像刚才的连接,像是一把钥匙,插进锁里转了一下……虽然没完全打开门,但是……锁里面的‘机关’……被带动了一点?还有……温度,好像……**更冷了**?不是煞风那种蚀骨的冷,是……更‘干净’,更‘古老’的冷。”
仿佛为了印证阿吉的话,冰厅内的光线,忽然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是星图重新亮起,而是**冰厅四壁和穹顶那些万年玄冰内部**,开始浮现出**一缕缕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脉络般缓缓流淌的淡银色流光**!这些流光最初很暗淡,但逐渐变得清晰,它们以某种复杂的规律在冰层深处蜿蜒、交织,最终似乎都隐隐指向冰厅中央——那几根断裂或完好的冰晶方柱,以及它们拱卫着的星图浮雕!
与此同时,冰厅内的温度,正以肉眼可感的速度**急剧下降**!这不是蚀名污染的阴寒,而是一种纯净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冻结时间的绝对冰寒!众人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冰晶粉末,裸露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体内的血液流动似乎都变得迟缓。
“冰狩族的……深层能量回路被激活了?”独目叟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站起,独眼死死盯着冰壁内流淌的淡银流光,“因为刚才的连接……触发了某种……权限识别或者能量共鸣?”
“看地面!”影蛛低喝道。
只见冰厅中央,星图浮雕前方的冰面上,那些淡银流光从四周冰壁汇聚而来,如同有生命般,开始**勾勒出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精致的圆形阵法纹路**!这纹路与星图浮雕部分重叠,但又自成体系,纹路中央,隐约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如同井口般的符号**。
“这是……传送阵?还是……通道入口?”苏婉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厉锋,声音发颤。
没有人能回答。冰狩族的技术和魔法早已失传,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阿吉忽然指着那正在成形的阵法中央,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悸动:“那里……‘空’的感觉最强!但是……‘空’的下面……好像有东西?很遥远……很模糊……像是……**很多很多‘书’?或者‘记录’?** 还有一种……和池寒前辈回响有点像,但是更‘老’、更‘悲伤’的‘守望’感觉……”
“书?记录?守望?”独目叟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冰狩族遗刻中提到这里是“星轨测算中枢”,一个猜测浮现,“难道是……冰狩族存放观测数据、研究成果、乃至……关于‘归墟之隙’(渊眼)和‘古星’相关秘密的……**档案库或知识圣殿的入口**?”
池寒来过这里,触发了回响,可能也发现了这个隐藏入口?但他没有深入?或者……他进去了,但没能出来?所以他的回响只留在外围的观星井?
如果是知识圣殿……里面会不会有冰狩族关于“渊眼”本质的更深层研究?关于“秩序锚点”的记载?甚至……关于如何“疏导”、“平衡”或“安全接触”那恐怖存在的……**禁忌知识或未完成方案**?
绝境中,这突然出现的未知入口,如同一道微光,照进了无边的黑暗。
但也是未知的深渊。
进去,可能会找到一线生机,或者破解僵局的关键信息。
更可能,是踏入另一个布置了数万年的古老陷阱,或者直接惊动其中可能沉睡的守卫、诅咒、或更不可名状的东西。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几乎没有任何应对意外的能力。
“师父……”苏婉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厉锋,又看向那散发着诱人却又危险波动的淡银阵法,眼中是彻底的茫然和无助,“我们……怎么办?”
影蛛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短刃,目光在入口和周围环境间逡巡,身体微微绷紧,做出了随时可以战斗或撤离的姿态——尽管撤离也无路可退。
阿吉则显得有些不安,他盯着那阵法,小声道:“独目前辈,那个‘守望’的感觉……好像……在‘看’着我们?很模糊……没有恶意,但是……很‘悲伤’,很‘疲惫’,好像在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能触发这里?’”
独目叟沉默着。寒意越来越重,血液仿佛都要冻结。厉锋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每一息都可能是最后一息。星图的连接给了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应”,而眼前这个被意外激活的入口,则是一个实实在在、却吉凶未卜的“选择”。
赌吗?
用最后的气力,踏入这未知的冰狩族圣殿?
还是留在这里,在逐渐冻结的冰寒中,怀着对那声“叹息”的微小期盼,慢慢等死?
他看向星图浮雕上那依旧在紊乱闪烁的暗红节点(渊眼),又看向怀中罗盘彻底熄灭的“眼睛观星”符号。
池寒指引他们来此。
戍暗示他们寻找“星火”。
他们连接了陈渊的余烬。
现在,冰狩族的遗迹向他们敞开了更深的大门。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某种早已写定、却被无数意外和牺牲推到了眼前的……**最后路径**?
独目叟缓缓吐出一口凝成冰雾的气息,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取代。
他看向苏婉和影蛛,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把厉锋扶好。”
“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