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早已浸透了紫禁城的宫墙。养心殿的暖阁里,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的盘龙,却驱不散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皇帝坐在铺着厚厚明黄色软垫的龙椅上,脸色比往日苍白了几分,连带着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目,也添了几分浑浊的倦意。他手中的御笔悬在奏折上,笔尖的墨汁都快要干涸,却迟迟未曾落下一个字。不过是批阅了两本折子,他便觉得浑身乏力,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殆尽。
“陛下,您这几日看着气色越发不济了,可要传太医院院判来瞧瞧?”贴身太监李德全弓着身子,一步一顿地挪到龙椅旁,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担忧。他伺候皇帝多年,从未见过天子这般虚弱的模样,只觉那股倦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般。
皇帝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不必了,许是秋燥犯了,歇几日便好。”他说着,端起一旁早已凉透的碧螺春,抿了一口,却只觉得那往日里清冽甘甜的茶水,今日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涩味。
李德全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到一旁,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御案上那只刚撤下的白玉参汤碗。碗底残留的汤汁,泛着一丝极淡的青灰色,与寻常参汤的乳白色泽,隐隐有着天壤之别。他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却连头都不敢抬得更高些,只将身子弯得更恭顺,仿佛自己只是一尊没有知觉的木雕。
他哪里敢说,那碗看似滋补的百年老山参汤里,早已被他悄无声息地加了一味慢性毒药。此毒乃是毒宗秘制,名为“牵机引”,无色无味,混入参汤之中更是难以察觉。初时只会让人觉得乏力嗜睡,脉象上也只显出“秋寒侵体”的征兆,任谁也查不出端倪。可一旦毒性渐渐深入骨髓,便会令人四肢僵硬,心智昏沉,最终在不知不觉中油尽灯枯,连太医院的顶尖圣手,也只能束手无策。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东宫太子。
养心殿外的回廊尽头,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身影,正借着廊柱的阴影,悄然退去。那人脚步轻盈,片刻便隐没在宫墙的转角处,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与此同时,东宫的书房内,太子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被秋风卷落的梧桐叶,唇边噙着一抹阴鸷而得意的笑意。他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里,却满是与这温润装扮格格不入的狠厉。
“殿下,成了。”心腹谋士赵文快步走入书房,压低了声音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李德全收了十万两白银,已按殿下的吩咐,连续三日在陛下的饮食里加了牵机引。太医院那边,也早已打点妥当,就算陛下察觉不对,他们也只会说是秋寒侵体,绝查不出半点毒性。”
太子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他缓步走到案前,拿起一只白玉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流云纹,声音低沉而冰冷:“做得好。这牵机引不愧是毒宗的秘药,无色无味,神不知鬼不觉。待父皇毒性发作,心智昏沉,本太子便能以监国之名,总揽朝政。届时,这大胤的天下,便再也无人能与孤抗衡。”
赵文却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此举虽妙,却还有一个隐患。”
“隐患?”太子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他猛地将酒杯掷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本太子筹谋已久,步步为营,还有何隐患?”
“夜王萧夜白。”赵文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字一顿道,“如今萧夜白手握京畿三成防务与户部财政审核权,声望日隆,又有百草堂的情报网络相助,百姓归心。若陛下突然病重,朝野上下定会怀疑是殿下您从中作梗,届时萧夜白振臂一呼,怕是会对殿下不利。”
太子闻言,脸色沉了沉,却很快又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叠早已备好的宣纸,狠狠掷在案上,宣纸散落开来,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一点,本太子早已想到。”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狠绝,“孤要的,本就是一石二鸟。”
赵文低头看去,只见那宣纸上的字迹,竟与萧夜白的笔迹分毫不差。信中内容更是触目惊心,赫然写着萧夜白“意图谋逆,欲弑君夺位”,甚至还详细罗列了所谓的“计划”——包括如何买通太监下毒,如何在皇帝驾崩后调集京畿兵马逼宫,如何铲除异己,登临帝位。
“殿下英明!”赵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连忙躬身赞道,“如此一来,陛下病重,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到萧夜白身上。殿下既能借陛下病重掌控朝政,又能以谋逆之罪除掉萧夜白这个心腹大患,当真是一箭双雕!”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张宣纸,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贪婪。他为了模仿萧夜白的笔迹,足足练了三个月,如今看来,果然是天衣无缝。
“萧夜白啊萧夜白,”太子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怨毒,“你以为扳倒三皇子,稳定盐价,便能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手握兵权,深得民心,便能与孤抗衡了吗?孤告诉你,这东宫之位,这天下之主,只能是孤的!”
他顿了顿,又沉声吩咐道:“传孤的命令,让毒宗那边再送些牵机引来,剂量加倍。务必让父皇的病情,在半月之内加重!另外,将这些伪造的书信,悄悄送到御史台和皇后的手中。皇后素来与萧夜白不和,定会借题发挥;御史台那些言官,只要见了‘证据’,定会群起而攻之。届时,就算萧夜白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属下遵命!”赵文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太子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疯狂的光芒。为了皇位,他不惜与毒宗勾结,不惜对亲生父亲下毒,不惜陷害手足兄弟。他早已被权力的欲望,吞噬了所有的良知。
而此刻的夜王府,暖阁里依旧温馨。萧夜白正陪着顾云裳翻看百草堂各地分店送来的奏报,两人相视而笑,眉眼间满是柔情。他们都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场针对他们的滔天阴谋,已经在紫禁城的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御书房里,皇帝再次端起一碗刚呈上来的参汤。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他只觉得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却丝毫没有察觉,那无形的剧毒,正顺着血液,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御史台的暗格里,一封封伪造的书信,正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掀起一场足以撼动整个大胤的惊涛骇浪。
皇后的凤仪宫里,掌事宫女正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入内殿。锦盒里,装着的正是太子派人送来的“证据”,皇后看着那些书信,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太子站在东宫的庭院里,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仿佛已经看到,皇帝病重垂危,萧夜白被打入天牢,而他身着龙袍,君临天下的模样。
这场一石二鸟的毒计,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着。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萧夜白与顾云裳,对此还一无所知。深秋的风,愈发凛冽,吹得宫墙下的落叶,簌簌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