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关外。
残阳如血,将关墙投下的巨大阴影拉扯得更长。
一处荒废的驿站内,几堆篝火跳动着,将周围几个人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马奶酒的酸味和烤肉的焦香。
驿站中央,几名身形彪悍、气质各异的汉子围坐在一起,他们是活跃在边境线上,连官府都头疼的几家大商号管事。
为首的,是人称“过山鼠”的钱掌柜,他眯缝着一双小眼,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
“陈将军,您这份礼,可太重了。”
钱掌柜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北蛮制式铠甲和弯刀,这些都是硬通货,运到内地能翻几倍的价钱。
陈猛将碗里最后一口酒喝干,用袖子擦了擦嘴。
“钱掌柜客气,这些都是从北蛮人那捡来的破烂,放在我这占地方,不如换些酒钱。”
他把玩着手里一只镶着绿松石的北蛮酒杯,那动作不紧不慢。
“听说钱掌柜的商队,连北蛮王庭都去得?”
钱掌柜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陈猛也不在意,他话头一转:“苏家的大小姐,苏婉晴,是在下的未婚妻。”
“苏家”两个字一出口,驿站内的气氛明显变了。
在场的几个商号管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些。
苏家,那是连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走私贩子,都轻易不敢招惹的存在。
“原来是苏家的姑爷,失敬,失敬!”钱掌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
“钱掌柜,”陈猛把那只酒杯推到桌子中央,“苏家想在草原上开辟一条新商路,专走皮毛和药材,不知几位有没有兴趣一起发财?”
几个管事相互交换了一下讯号,呼吸都有些急促。
新商路,就意味着新的财源。
陈猛将他们的反应收进心里,继续加码:“路上的关卡,我来摆平。到了京城,苏家会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吃下各位所有的货。”
钱掌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权衡着其中的利弊与风险。
陈猛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一点小玩意儿,以后我们联系,就用这个。”
钱掌柜拿起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旁边用拼音和数字做着标注。
这套密码系统看似复杂,但只要摸清规律,便极难破译。
“这……”钱掌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只是一介武夫。
“我的人,会定期在草原的各个补给点,留下用这种密码写的情报。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需要你们的商队,帮我把这些情报,带到该去的地方。”
陈猛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当然,每一次,苏家都会支付一笔不菲的酬劳。”
钱掌柜不再犹豫,他端起酒碗,站了起来。
“陈将军快人快语!这桩生意,我们钱家接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举起了酒碗。
一场关乎草原情报网的交易,在几碗马奶酒间,悄然达成。
驿站的阴影里,一名身材高大的北蛮汉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就是那个被陈猛放走的百夫长,巴音。
陈猛走到他身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进他手里。
“这里面的钱,够你母亲看病,也够你的孩子过上好日子。这纸包里的,是解药。”
巴音的身体颤抖着,他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从今往后,我巴音的命,就是将军的!”
陈猛扶起他:“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活在阿合马的身边,做我最深的眼睛。”
巴音重重点头,转身没入黑暗,带着陈猛给予的新生和使命,返回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王庭。
~
与此同时,雁门关内,杀气冲天。
周乾手持那本陈猛留下的账册,带着一百五十名陌刀手,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索命判官,一夜之间,封了三家在雁门关根深蒂固的富商豪族。
三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高高挂在城门之上,旁边贴着他们通敌卖国的罪证。
这一手杀鸡儆猴,快、准、狠,彻底震慑了关内所有心怀鬼胎的势力。
雁门关的钱粮、军需,第一次被牢牢地攥在了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独臂将军手里。
清晨,一队从京城赶来的车马,在禁军的护卫下,抵达了雁门关。
为首的,是新任监军,翰林院出身的王侍读。
王侍读骑在马上,看着城头那几颗还在滴血的头颅,又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野蛮!粗鄙!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捏着鼻子,一脸厌恶。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接管一座平定安稳的雄关,没想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副修罗场。
王侍读清了清嗓子,摆出京城大员的架子,对着城头喊话:“本官乃朝廷钦派监军,尔等守将还不速速开城迎接!”
城门开了。
周乾拖着那条空荡荡的袖管,领着一群煞气未消的老兵走了出来。
“王大人一路辛苦。”周乾拱了拱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侍读见他如此怠慢,心中更是不快:“你就是那代守将周乾?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周乾像是没听见,侧身让开一条路。
“大人请吧,关内刚刚肃清了几个叛国贼,血腥气重,别污了您大人的官袍。”
王侍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一甩马鞭,就要进城。
可他刚走到周乾身边,周乾忽然抬起手,拦住了他。
“王大人,军营重地,不懂规矩,是要挨军棍的。”
话音刚落,周乾身后的两名老兵猛地跨前一步,左右架住了王侍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大胆!”
王侍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趴在地上。
“按军法,冲撞主将,咆哮军前,杖二十!”
周乾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啪!”
厚重的军棍结结实实地打在王侍读的屁股上。
惨叫声响彻关前。
跟着王侍读来的那帮文官和禁军全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武将。
二十军棍打完,王侍读已经像条死狗,被拖到了一边。
周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用那只独臂拍了拍他的脸。
“王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雁门关的规矩了。”
远处的山坡上,陈猛用千里镜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放下了镜筒。
周乾这只守门犬,已经学会咬人了。
“教官,我们为什么要留这么多后手?”赵琪看着关城方向,满心不解,“难道陛下……真的会杀我们吗?”
陈猛摸了摸赵琪的头,那小子已经比他高了半头。
“陛下也许不想杀,但递刀子的人太多了。手里有剑不用,和手里没剑,是两码事。”
他收回视线,翻身上马。
“走了,回家。”
一百五十名讲武堂学员,加上赵元和鬼神营的亲卫,排成整齐的队列。
那面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却依旧鲜红的讲武堂战旗,在队伍的最前方迎风招展。
大军开拔,踏上了归途。
消息早已传遍沿途州县。
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城池,都有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夹道欢迎。
鸡蛋、热饼被塞进学员们的怀里。
年迈的老者,领着孙儿,对着队伍的方向,重重跪拜。
无数面写着“威震北疆”、“大靖战神”的万民伞,被送到陈猛的马前。
随行护送的太监王振,看着这般景象,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那不是畏惧,是嫉妒和惊恐。
一个武将,竟能获得如此名望,这在那些文官眼中,比拥兵自重还要可怕。
马背上,陈猛没有理会那些山呼海啸般的赞誉。
他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心中不断复盘着整个战局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各种可能的变数。
他清楚,在草原的深处,有一双比博日格德更加阴冷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的背影。
~
万里之外,北蛮王庭。
刚刚登临王位的阿合马,站在帐前,遥望南方天际。
一名亲信快步走到他身后,低声汇报:“大汗,那头猛虎,已经回关了。”
阿合马拿起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风干的羊肉。
“他走了,但他的爪印留下了。”
他抬起头,帐外的风吹动他绣着金狼的王袍。
“传令下去,让巴音来见我。”
“此人不死,我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