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黏腻的暖意,白日里盛放的春花在夜色中敛了秾丽,只余下暗香浮动,与泥土蒸腾起的潮气混杂,织成一张无形而窒息的网。
月色不算明朗,被薄纱般的云层遮掩着,透下朦胧而暧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宫阙沉雄的轮廓。
宸宫深处,万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夏虫在草丛间试探地发出几声稀疏的鸣叫,更添几分烦闷。
乾元殿西暖阁内,却是一派与室外截然不同的景象。
窗户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暖腻的春夜与朦胧的月色彻底隔绝在外。
殿内只点着几盏宫灯,光线被刻意调得昏暗,营造出一种私密而压抑的氛围。
空气中,原本属于顾玄夜的、那冷冽而持久的帝王专属熏香,此刻却被另一种更为奇异的香气所覆盖、所主导。
那是一种极为清雅恬淡的兰麝之香,初闻似有还无,如同空谷幽兰,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洁净感;但若细品,其后调却又缠绵悱恻,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暖,仿佛月下情人低语,带着引人沉溺的温柔。
这香气,与顾玄夜那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冷香截然不同,它更内敛,更……属于另一个人。
这香,是顾玄夜动用了大量人手,耗费了无数心力,甚至不惜动用埋在晏国旧地的最后几条暗线,才辗转寻到配方,又命太医院和内府监顶尖高手,耗费月余,几乎完美复刻出来的——据那些拼凑起来、真伪难辨的信息所言,这是已故晏帝楚天齐,最为偏爱,也曾在某些特定场合,比如与他那位皇后独处时,惯用的熏香。
此刻,这复刻的“楚天齐之香”,正从角落一座不起眼的鎏金狻猊香炉中袅袅吐出,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地弥漫在暖阁的每一个角落,浸润着每一寸空气,也试图……浸润着那个被强行带到这里的人。
江浸月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在龙榻边缘,墨发披散,更衬得脸色苍白。
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柔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从被高顺领着几个沉默有力的嬷嬷“请”到这里,闻到这熟悉到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香气开始,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
顾玄夜站在她面前,玄色的寝衣松松系着,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钩子,试图从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每一次呼吸的微澜中,捕捉到那预期中的、因这熟悉香气而起的波澜。
他看着她那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看着她那放在膝上、指节因为不自觉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
他在等待,等待那层冰封的外壳,被这来自过去的、幽灵般的气息,撬开一丝裂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诡异的兰麝香气中,缓慢地流淌。
终于,他动了。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他身上固有的、与这满室温柔香气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在她面前站定。
他伸出手,并非粗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缓慢,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在昏暗中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
“喜欢这个味道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得极近,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
“朕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江浸月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那熟悉的兰麝香气,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她记忆最深处的柔软,勾起了无数个被刻意埋葬的、带着温暖与光晕的瞬间——是楚天齐在烛光下批阅奏章时,袖间传来的淡香;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萦绕在鼻尖的安宁;是那些短暂却真实的、被珍视的过往……
一丝极淡的、混杂着痛楚与恍惚的神色,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眼底飞快地掠过,虽然转瞬即逝,却被顾玄夜捕捉得清清楚楚!
就是这瞬间的恍惚!
这因另一个男人惯用的香气而起的、短暂的情绪波动!
妒火如同被浇了滚油的枯草,轰地在他胸中爆燃!
所有的耐心和伪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猛地俯身,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不是缠绵的亲吻,而是带着惩罚和泄愤意味的啃咬,粗暴而强势,不容她有丝毫退缩,仿佛要将那刚刚因别的男人而起的情绪,连同这该死的香气,一起从她唇齿间碾碎、吞噬!
“唔……”
江浸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避,却被他用手牢牢固定住后颈。
他的吻带着血腥气,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如同暴风雨般不容抗拒。
在那熟悉的、属于楚天齐的香气弥漫中,他强行占有她的呼吸,她的感官。
他的眼睛始终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丝痛苦、屈辱,或……或许还有一丝因这香气而产生的、他不愿看到的沉溺。
一吻既毕,他稍稍退开些许,两人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而急促,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疯狂的爱欲与更深的恨意。
他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和那双依旧试图维持平静、却终究泄露了几分狼狈与痛楚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恶魔的絮语,在她耳边响起:“闻到了吗?这味道……”
他深吸一口那满室的兰麝香,语气带着一种扭曲的嘲弄,
“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能让你想起什么?”
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和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但是,”
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对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给朕记住——清清楚楚地记住!”
他再次攫住她的唇,在那令人心碎的熟悉香气中,给予她更甚之前的掠夺,然后贴着她的唇瓣,厮磨着,低吼着:
“此刻抱着你的人,是朕!”
“让你疼的人,是朕!”
“占有你的人,是朕——顾玄夜!”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充满另一个男人印记的香气里,强行打下属于他的烙印。
用最亲密也最残忍的行为,覆盖、玷污那由香气勾起的、他所痛恨的回忆。
他将嫉妒化作了实质的惩罚,融入了这诡异而窒息的夜晚,融入了这弥漫着“楚天齐味道”的空气里,也融入了江浸月那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被迫承受着这一切的灵魂深处。
殿外,暖风依旧,虫鸣依旧。
而殿内,那清雅的兰麝香,却仿佛染上了血色,变得无比沉重而绝望。